诡狐

作者: 华乐笑话网分类: 民间发布时间: 2017-11-26 03:12

    裴少安这个人既不嗜酒,也不好女色,又颇乐善好施,在新阳大小也算一个名士。硬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大概也只有一样,喜穿狐裘。家里大大小小的狐裘积了也有百八十件,统是油光滑亮、整片剥下的好货色。这里边有一半是买的,有一半是他自己猎来狐狸,请人做的。     新阳这地方庄稼长不好,可是城东连绵了几座大山,从来不缺各种山货。每到秋冬季,裴少安就会带上几个家人,牵着猎狗,骑着马,进山猎狐。这时候狐狸刚换上厚厚的皮毛好过冬,是一年当中皮毛最好的时候。     转眼又到腊月初一,外面还飘着细盐一样的小雪,裴少安依然进山猎狐去了。临去之前,六岁的小儿子抱着他的腿也吵着要去,裴少安答应给他抓只活的小狐崽回来玩,小家伙才撅着嘴半甘不愿地松开了手。     一行人踏着浅浅的积雪上了山。小雪也在不知不觉中飘得大了些,剪碎了的羽毛一般在空中随着寒风轻舞飞扬。一眼望去,四处绝无人迹,安静得连一丝鸟叫都没有。好一个雪海银原。裴少安从十几岁起就开始猎狐,到此时俨然成了老手,哪座山里什么地方有什么,他都了然于胸。这山里有一条河一直通到城里,水流湍急,绝少结冰。冬天食物稀少,狐狸有时会到那河边捉鱼吃。     果然在河边埋伏了一阵子,就看见一条黑色的小兽在白雪里向这边跑来。猎狗都是调教好的,被几个家人按住脖子便一点儿声响都没发出来。那小兽却还是兀自警觉,距离这边还有百来步的时候忽然停住,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一双又大又尖的耳朵在小小的脑袋上转来转去,垂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微微转过身去,随时都要逃掉的架式。     是一只大黑狐。     裴少安一下子欣喜起来。他打过的狐狸也不少,像这么大,体态、毛色这么好的黑狐却也是头一次见到。那一身黑毛黑得像泼了墨,亮得像刷了油,光是看着就知道一定很厚实,手感绝佳。     穿在身上一定很舒服。     裴少安睁大了眼睛,摒住呼吸静静等候。也许是黑狐并没有发现他们,也许是它实在太饥饿,在原地逡巡了一会儿,黑狐依然向河边跑了过来。这黑狐相当的狡黠、灵活。只见它并不急着出手,而是耸着一双耳朵紧盯着河水好一会儿,似乎在揣摩时机。忽然伸头一冲,一片白水花里,一尾肥硕的大鱼已被甩上了岸。大鱼在雪地里极力蹦跳,奈何离河太远,只能被迅速折回的黑狐一口叼在了嘴里。c1();     裴少安原本想等它吃鱼吃得正香时出手,孰料黑狐并没有吃,竟叼着鱼又按原路回去了。家人询问地看了他一眼,裴少安沉吟了一会儿,仍是示意稍安勿躁。     待那黑狐跑得远了,家人才忍不住问:老爷,咱们等了这许久,怎么就放它走了?     裴少安笑道:现在打它只打得到一只狐狸。跟着它就能打到一窝狐狸。见家人还是愕然,便说明白,你看它抓了那么肥一条鱼自己却不吃,一定是带回去给其他狐狸了。     家人恍然大悟。     裴少安起身,兴致高昂道:走吧,把猎狗放出来。很快就有收获了。     大雪掩盖得了黑狐的踪迹,却没能糊弄得了猎狗灵敏的鼻子。跟着猎狗寻了大约六七里,众人停在了一块巨大的石块前。原来狐狸把窝做在了石块底下。在附近找了一阵子,又找到了另一个洞口。前洞烟熏火燎,后洞带着猎狗守候,不多时就冲出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其中大的,正是先前那头黑狐。还有一只小的,通体也是黑的,只有头顶上一块银白的斑纹。应该是一只一岁左右的幼狐。     猎狗们一跃而上。大黑狐也一下子发了狠,呲的一声龇起一口雪白锋利的牙齿,将小黑狐护在身后。小黑狐吓坏了,浑身直发抖地看来看去,嘴里不停地发出呜呜的悲鸣。     一片狂吠声中,忽然又听人惊道:还有!(鬼大爷:http://www.guidaye.com/转载请保留!)     烟雾涌腾中,果然又闪出一道银白的身影,又是一只大狐狸跑了出来。这只狐狸也已成年,体形比黑狐略小一些,嘴里还叼着一只叽叽嗷嗷乱叫的乳狐。大黑狐登时更加发狠,银狐也发放下了乳狐,和它并肩而立,一起冲猎狗们发出示威的低吼。c2();     裴少安明白了,原来大黑狐是为了哺乳中的银狐,还有小黑狐才冒险捕鱼的。     那一刹那,心头也有一动。且又看着两只大狐拼命护着两只小的     可是转瞬间,他又忽然想起临出门时,小儿子期待的眼神。他答应过他,会带回一只很漂亮的小狐崽。而那只小乳狐,全身银光一片,只有尾巴毛尖上是黑的,真是漂亮极了。     小儿子一定会喜欢的。     想到这里,那一点心动不见了。裴少安抬起手,利落地道:放狗!     猎狗们登时狂叫着猛扑上前,和两只大狐撕打在一起。雪地里一片混乱,平整的积雪很快被踏成了雪泥。小黑狐四肢发抖地守在小乳狐的身边,冲着两只大狐不时地发出尖锐的啼叫。忽然,大黑狐也发出一声长啸,猛回头极凶恶地冲着小黑狐一瞪。吓得小黑狐立刻哀叫着,往后跳退了两步。大黑狐复回头又和猎狗撕打了一回,又趁隙猛冲回来,竟朝着小黑狐扑咬过去。小黑狐身上挨了父亲一咬,终于吓坏了,撒腿就向反方向飞也似地逃走了。很快就没了踪影。     众人看得惊愕不已。好半晌,猎狗们制伏了两只大狐,才恍然清醒。     一个家人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看着小黑狐消失的方向呆呆地道:它刚才,是故意赶小崽子走的么?     裴少安也有点儿怔怔地看向倒在地上的大黑狐,黑亮的皮毛被鲜血濡湿了,将它身下的白雪染得通红。但那双晶莹透亮的眼睛,依然闪动着无可忽视的灵光。它也在看着他,眼睛眨也没眨。     裴少安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但心里头酥酥地一悚,似乎是怜悯,又似乎算得上一种敬畏。     一个月后,裴少安如愿以偿地穿着新狐裘过年。那时染在皮毛上的鲜血早就洗尽了,还特意熏了香,一点儿怪气味都没有了。穿在身上暖和得不得了,亲友们见了都赞叹不已。裴少安自己也觉得,以后恐怕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狐裘了。     小乳狐也渐渐被小儿子养熟了。刚带回家的时候还成天��哀哀的,什么都不肯吃,现在肥得就像只狸猫。     小儿子喜欢它喜欢得无以复加,连吃饭也要在旁边单独摆一张凳子,把它连笼子一起放在上面。晚上睡觉,也要把它放在桌子上,一睁眼就能看到。     春秋交际的时候,小儿子得了一场寒热。幸好相熟的张太医用药十分稳妥,发了一身汗,调理了几日就又活蹦乱跳了。倒是害得小乳狐好几天也陪着不肯吃饭,直到小儿子好了,亲手喂它才大吃起来。裴少安不觉好笑:这畜生,真把仇人当恩人了。          想是这样想,对小乳狐那一点点总归是野兽的戒心,倒也渐渐淡了。不知什么时候起,小儿子不愿意再把它用笼子关着,家里也没人管了。     倒是有一次,张太医又来给家里人诊平安脉,猛可地看到一只狐狸窜出来,吓得一张老脸白了一层,抖着手连连嗔怪。裴少安笑着给他陪了不是,也就罢了。     那只狐狸真成了一只家养的狸猫。     不知不觉又到了深秋。裴少安本又动了进山猎狐的念头,只是小儿子体弱,换季的时候又得了寒热,好了又坏,坏了又好,竟缠绵病榻了。张太医也没法子,只能嘱咐他们多注意一些饮食、保暖,把冬天捱过去也就好了。裴少安看着小儿子病恹恹的,哪里还有猎狐的念头。     渐渐的,小儿子的病却又有变坏的征兆。夜里不是说些乱七八糟的糊话,就是突然惊醒过来,忽大哭,忽大笑,癫狂不已。有一次,竟还指着裴少安的鼻子说,他是他杀父杀母的仇人,他迟早要他血债血偿。惊得一家大小目瞪口呆。     终于,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等流传到裴少安的耳朵里,竟差不多铁板钉钉一样肯定了。     小儿子是被妖魅迷住了。一定就是那回猎黑狐时,侥幸跑掉的小黑狐。裴少安杀了大黑狐和银狐,可不就是它杀父杀母的仇人么?!     连裴少安自己听了,心头都是格登一响,喉咙口立刻就干涩起来。搞不好他自己心里一直也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想尽办法藏着掖着,不让它跑出来罢了。     真正让他彻底相信的,还是前天晚上。他守在小儿子的病榻前睡着了,朦朦胧胧间被一阵凄厉的号叫惊醒。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了大雪遍野的山上。冷冷的月光照得到处都泛着令人心寒的银光,没有人语,没有鸟叫,没有虫鸣甚至连一丝风声都没有。一切都被冻得硬梆梆、死沉沉。     裴少安浑身都僵硬了,站了好半天才勉强吞了一口口水,向前迈了一小步。就听脚下吱嘎一声,震得脚心都是一麻,仿佛不是踩在一堆积雪上,而是踩断了无数的细骨。整个人寒毛直竖。     他惊恐地喘了一口气,本能地将身上的狐裘拉紧了一些。比丝绸还要油滑的触感多少让人寻到了一点儿慰藉,身上也暖和了一些。真的很暖和,狐裘上有一阵阵的暖气不停地传了过来。连摸在手上也很肉实,就好像摸着一只活的狐狸!     裴少安大为惊恐,低头一看,自己穿得哪是狐裘,正是一只肥硕强健的狐狸盘在他的身上,一颗毛茸茸的头就贴在他的胸口,咝的一声冲他的脖子张开了森白的利齿     啊!     他大睁着眼睛醒来。小儿子仍然在病榻上沉沉睡着,一点儿也没被他惊扰到。心口狂跳不已,几乎要从嘴里跳出去。他记得太清楚了。梦里的那只狐狸,通体黑亮,偏偏只有脑门上有一块银白的斑纹。体形比那年逃走大了许多,几乎要赶上那只大黑狐了。c1();     心惊胆颤了一阵,忽觉得脖颈上有一些痒,又有一些痛。好像有什么汁液在缓慢流淌。忙伸手摸了一把,展开眼前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掌心竟是一片鲜红。     裴少安三魂惊走了七魄,颤抖着喘了两口气,忙捂着自己的脖子找来铜镜。镜子里的他,脸色惨白,五官都扭曲了。脖子上一个新鲜的咬痕,血水像刚染好的丝绢一样铺下来,红得扎人眼睛。然后镜子里又映出了另一双眼睛。又圆又亮,绿莹莹的,很妖气地上挑着的一双眼睛。围在他脖子上的黑狐领子竟然睁圆了眼睛,正咧着嘴,冷笑似地看着他!     裴少安登时崩溃了。他发疯似地扒下了身上的黑狐裘,狂吼着扔了出去。跌跌撞撞地捂着自己的脖子走到东又走到西,眼睛却还是离不了那件光可鉴人的黑狐裘。     全家人都被惊醒了,小儿子吓得哭起来。一片混乱里,只有那只小狐狸依然很安稳地蹲在它的窝里,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便又趴下去睡了。抖了抖尖尖的大耳朵,舔了舔自己锐利的獠牙,发出一种细细的轻啼。猛一听,真有点儿像笑声。     姓高的道士一脚才踏进裴府,便蹙起了眉头。待一言不发地走到小儿子的病榻前,那双花白的眉毛便紧紧扭成了一道。     这不是一般的妖魅啊!他叹息地说,神情很是凝重。     裴少安的脖子还痛着,一听这话,便又是一阵痉挛:请道长明示。     比起它的妖气,它的怨恨却更多呢!你们大约感觉不到,我一入这宅子,便觉得阵阵凄凉入骨,直叫人轻松不起来啊!     裴少安不由得心下惨然。默然了好一会儿,方道:可有法子化解?     高道士坦然道:妖气是不在话下的,这怨恨却唉!我也只好尽力而为罢了。     自此,高道士便在裴府暂住,连日作法。     裴少安就像捡了一根救命稻草,当然奉若上宾。高道士不愧是得道高人。他来之后,小儿子确实好了不少。虽然还病着,可再也没有惊梦癫狂过。连裴少安自己也觉得神清气爽多了。c2();     这日张太医又来看小儿子的病。裴少安满心想,这回要好多了吧?却见张太医将小儿子的一双小手诊了又诊,雪白眉毛竟是越皱越紧,眉心的川字深得沟壑也似。诊完,半晌也不说话,也不开方子。     裴少安忐忑起来:怎么样?     张太医忧心忡忡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特意请他到一旁说话。弄得裴少安愈发不妙了。     府上近日是不是请其他太医看过了?     没有。一直都是您。(鬼大爷:http://www.guidaye.com/转载请保留!)     那是增减过方子了?     怎么敢呢!您的方子从来都是不折不扣的。     张太医怔了一怔,便小叹了一口气:那就奇怪了。小少爷的病像是重了。     怎么会?裴少安大惊,这些天睡得着,吃得下,一直都很安生。不是更好了么?     唉。小孩子闹一些才对,就是一点儿不闹了,才不好。精气神少了啊!     裴少安恍然惊醒。     张太医还是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真的,没有请其他人来看?     没有就是没有。张太医只好犹犹疑疑地又开了一个方子,嘱咐了两句。直到他老态龙钟的背影消失,裴少安才急忙想起:只有高道士了。     他慌忙去找高道士,高道士却不在客房。团团转了大半个府邸,才在花厅后头看到。正想上前,却见高道士低着身子正逗那只狐狸。裴少安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     你在这里过得也不错了。高道士神态亲昵地说。     小狐狸正对着高道士蹲坐,睁圆了眼睛听他说话。     不急不急,等这里的事都了结,我便带你回去。     说完,他伸手摸了摸小狐狸的头,小狐狸也舔了舔他的手。高道士突然取下了黄冠,开玩笑地戴在了小狐狸的头上。只见一头光亮如缎的黑发,只有额头上一撮银白得那么刺眼。     裴少安的心都凉了。     既知道了高道士就是那小黑狐变的,裴少安也不敢唐突行事。明里仍将他供得好好儿的,暗里又吩咐家人从邻郡请了一个真正的得道高人。新来的道士姓王,长着一张又瘦又干的黄脸,乔装打扮一番,只说是他家一个远房亲戚,过来走动走动。     高道士不疑有他,两个人还坐在一桌颇融洽地吃了一顿饭。席间,高道士还给他夹了一筷子香蒿炒豆干。王道士笑着点了点头,却始终不曾吃下。待吃完饭,高道士去歇息了,王道士的脸色才凝重下来。     果然是妖孽。他微眯着眼睛,带着一丝嫌恶看着高道士消失的方向,你们是闻不出来,身上一股子妖臭,快熏死人了。     裴少安忙恳请道:道长救命。     王道士胸有成竹地冷笑一声:今晚待我去他房里一探。你们各自闭锁好门户,无论有什么动静也不要出来。     裴少安大喜,连忙唯唯而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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