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有鬼
1. 城中村到商贸城,有一段步行需要三十分钟的路。 公交车从不经过这里,便有几辆面包车,停在空地,以这条步行三十分钟的路为生。 价格很公道,一元一位,最多时,面包车里可以坐得下六七个人,一天来回跑上二三十趟,养家糊口之外,略有剩余。 初春潮冷,大风裹挟着灰尘,吹得云聚了散,散了再聚,终是在午时吹来了乌云,第一场春雨,细密冰凉,潇潇而下。 落在张大彪的黑夹克上,一小片一小点的湿润着,他突然有些烦躁,掐了燃烧一半的烟,顺手扔到旁边的树下。 火星子摔得蹦了几蹦,湮灭在潮湿的泥土里。 面包车的车门划开一条缝,有妇人探出头来,冲着张大彪,不耐的嚷。 下雨咧,啥时候走? 张大彪转过头去,脖子上的肥肉拧出了两道褶儿,一双虎目盯着说话的妇人,带着毫不掩饰的丝丝怒气,直教妇人咽了口唾沫,把头缩了回去,而后又赶忙关紧了车门。 车上才两个人,一人一元钱,从商贸城开回城中村,可就赔了。 张大彪愁着脸,接着大声吆喝:城中村,有去城中村的吗? 商贸城前的公交站点,人们聚集在站牌下,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公交车驶来的方向,似乎没有人听见张大彪的吆喝,又或许是丝毫不感兴趣,没有一个人回头,车声嘈杂,几乎将落雨淹没。 师傅,是去西边那个城中村吗? 女声轻飘飘的,从张大彪身后传来,他吓得一个激灵,拧头向身后看去。 是个二十上下的女孩子,一身黑衣素颜粉白,手里提着一个帆布行李袋子,里面鼓鼓囊囊,姑娘柔柔弱弱,提着却毫不费力。 往返这条路上的人,张大彪多少都有些印象,这姑娘面生,不像是本地人。 雨越发的急,张大彪心里没来由憋得慌,一团火烧着似的,他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面包车:上车吧,只要一块钱,现在就走。 姑娘脚步轻轻的,上了副驾驶的位置,行李袋子就放在自己的腿上,她穿着黑色的布装裤子,上面被雨水沾湿的斑驳,一块块阴影,碎花似的。 张大彪最后看一眼商贸城前等车的人群,雨水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像一幅被水晕开了的素描画,只寻得见春雨的沁凉。 面包车上四个人,雨打车窗发出的哒哒声,更显车内的肃静。 后座上的妇人显然是个话痨,她看着车前的雨幕,探着脑袋张开嘴,神神秘秘的,扯开话题。 你们知道不,这路段,昨儿个死了个人。 张大彪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车身打了个小斜,又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安稳的向前行驶。 着黑衣的姑娘眼睛垂着,打着斜儿,将这小小的意外看在眼里。 她抱着行李袋子,语气轻飘飘的,像她这个人一样,淡的听不出什么音调。 师傅,你天天都跑这条路,应该也是知道的。 三个乘客,六双眼睛,齐刷刷的向张大彪看过来。 张大彪猛地停下车,红灯亮了。 他颇不自在的假咳,知道,也是跑这条路的,叫老韩,六十多岁了。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妇人忙不迭的插嘴:车祸,听说是刹车坏了,撞到了路边的大树上,那老头的眼睛,都让穿进车窗的树枝戳穿了。 张大彪的指尖微微抖着。 妇人的旁边,是个中学生,看样子,是妇人的儿子。他完好的遗传了母亲的话痨基因,手指着窗外大声道:就是在这里出的车祸! 张大彪紧闭着嘴,一言不发,他的额头上,缓缓渗出细密的汗滴。 女孩斜儿着眼,突然冷冷道:师傅,绿灯了。 张大彪这才恍然惊觉,身后的车辆已经在不耐烦的响着喇叭,嘀嘀嘀让人心烦。 到了城中村前的空地,母子两急匆匆的下车去,张大彪不知怎的,突然问女孩:你不是本地人,来干嘛的? 女孩站在车外,提着鼓鼓囊囊的行李袋子,眼睛直勾勾的看进张大彪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丝剥皮拆骨的寒意。 奔丧。 张大彪渗出了一身的凉气,再回过神来,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 2. 张大彪这晚没有睡好,梦里他开着面包车,不断的经过老韩撞车的地方。 他由最初的恐惧变为乏累,终于鼓起勇气,下车去查看。 他看到,银色的面包车车头被树干撞凹进去,一截儿手腕粗细的树枝穿过车玻璃,直挺挺的戳进老韩的眼窝子里。 鲜血模糊了老韩的半张脸,他双手握成爪状,似乎要抓紧什么一样,倏然,伸向了张大彪,于是他便醒了,满头满身的冷汗。 呼呼 他大口的喘气,再也睡不着,好在天已蒙蒙亮,张大彪就起身,开着面包车往空地去。 城中村里好些人,都在商贸城附近打工,都会赶早坐车。空地上已经停了几辆面包车,司机们默然相视,低头不语。 乌云还未散尽,气氛沉闷,每个人嘴里都叼着一支烟,自顾自的抽着。 有坐车的人过来,递了一块钱给张大彪,刚要上去,就被喝住。 两块钱一位。 坐车人惊诧,问道:不是一块钱吗? 张大彪不耐的瞪他一眼:今儿个往后就两块钱一位,坐不坐? 坐车人也很有脾气,他用力从张大彪手里抽回属于自己的一元钱,忿忿道:你以为就你一辆面包车!? 张大彪冷笑着,看那人向另一辆面包车走去,而后皱着眉,转到了下一辆,最后一脸愤恨却又无奈的,上了车。 司机们默契的掐了烟,坐回驾驶位,等待着去商贸城的人群前来坐车。 傍晚,张大彪磕了磕钱盒子,这里面有比平时多出一倍的钱,他满意的哼着小曲儿,面包车行驶到十字路口,他忽而皱起眉,收声了。 这一天,来来回回二三十趟,每次经过老韩出事的地方,张大彪都觉得有凉气从心底往外渗,止不住的打哆嗦。 车上最后一位乘客在十字路口下了车,张大彪握紧了方向盘,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正要继续往前走,突然,一个人影闪进了他的视线里。 张大彪吓了一跳,此时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了地平线下,那人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裳,长发披到了腰以下,挑染的五颜六色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嘴巴描画的鲜红,血一样的艳丽。 女人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一股子劣质香水气息扑面而来,城中村里也有不少特殊职业的女人,只是坐面包车的并不多,故而张大彪并不觉得面熟。 他启动面包车,向着城中村开去。 快到时,女人从包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又在包里翻找一阵,而后向张大彪伸出一只手,细声细语的说:大哥,借个火儿? 这声音细的,简直就像掐着脖子说话一样。 张大彪有烟瘾,但并不代表就爱闻二手烟味儿,他摇摇头,说他没带火机。 女人又把手伸向张大彪身后的座位,说道:大爷,您带火机了吗? 面包车上只有两个人,至少,张大彪看到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正在驾驶车子,还有一个坐在副驾驶,正伸手冲着后座位上的空气借火。 张大彪猛然间一脚踩向刹车,面包车一个踉跄,停在了城中村前的空地上。 你这人怎么开车的!会不会开车啊! 女人尖锐的叫骂着,只是张大彪呆愣愣的看着方向盘,似乎一句也没有听进耳朵里,女人气冲冲的下了车,猛地关上了车门,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张大彪额角顺下来一滴冷汗,他缓缓的回过头去,心脏,上了发条般疯狂跳动着。 后座上没有人,张大彪闭了闭眼睛,手掌盖着心脏的位置,长舒一口气。 他转过头来,借着昏暗的车内灯光,惊恐的看见,一截手臂粗细的树枝,粘着粘稠的血液,就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那血还是新鲜的,正在一滴滴的往下落,染红了副驾驶的车坐垫。 啊! 张大彪一声惊叫,他手脚并用的去开门,越慌乱却越是打不开,终于推开车门,张大彪一头栽在空地里,顾不上滚了满身的尘土,撒腿就往家里跑去。 面包车在他的身后,逐渐隐没在了夜色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