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死一条鱼
楔子 张华生失眠了,各种猜测正在他的心里不断发酵。 白天女人们叽叽喳喳的聒噪声犹在耳边,张华生的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出清晰的线索。 这老太婆活着真造孽,大小便失禁不说,脑子还有病,每次孙荣推着她出去时总得防着她闹起来。 一个全身瘫痪、思维异常的老太婆,难道真有本事用这么复杂的办法自杀? 孙荣才可怜,为了他外婆的事儿总被其他的小孩嘲笑。 孙荣的作文里说过,外婆最疼的人就是他,过去没病时总会给他买各种东西。 所以我说,人活那么大年纪干什么,到这步田地倒不如死了干净。 高压的电流,还有湿透的尸体,根本不用抢救就知道人已死透了。 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医院的事故,反正我看他家里除了孙荣就没一个好东西 为了一套房子,难道真能到杀人的地步? 记忆中的回声和着张华生的思绪,不断撞击着他的脑干。c1(); 可是,若真是蓄意,那置人于死地的高压电流究竟是怎么来的? 一、猫之死 财先生死了。 财先生是一只流浪猫,它每天总呆在学校后面的小巷里,等待着学生或者老师们去喂食。可是,今天它却淹死在了学校后院的水塘里,而它身边,则躺着一条鼓着眼睛的死鱼,学生们都说财先生是为了抓鱼才淹死的,可是,鱼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 孙荣家在新开的体育用品店左拐三十米处,那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独门独院,市值很高。孙家现在正在争这座宅子的继承权,孙荣已经三天没来上课了。 孙荣常年穿着同一套校服,成绩中下,他在学校里沉默寡言,时不时还被全班孤立一下。 初一时,张华生在考试时布置过一篇写亲人的作文,孙荣写的是自己的外婆,描述她对自己的疼爱。张华生给了孙荣最高分,还把试卷贴出来当作范例,可第二天那卷子就出现在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c2(); 从那时起张华生就知道班里有人在欺负孙荣,但因为孙荣没来找他,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现在要不是为了全勤率和绩效工资,张华生也不想在此刻触霉头。他敲开孙家的门,孙荣探出头看着他。 孙荣,老师知道你家里出了点事情,你父母在吗? 孙荣头上戴着那顶他一直不曾摘下来的棒球帽,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侧身让张华生进了屋。 听说这里除了孙荣父母,还住着他姨妈和舅舅两户人。两人到了正厅,张华生冲着外婆的遗像鞠了一躬,回头看着孙荣。 你外婆是怎么过世的? 孙荣抬头,道:急性心脏病,突然走的。 节哀。 孙荣闻言叹了口气,道:外婆难得清醒的时候说,她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我每天照顾她,帮她擦背,看着她那样,心里很难受,也知道她不如走了好,但是 张华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印象里关于孙荣的事不多,只记得有一次和他在路上偶遇,他推着外婆的轮椅慢慢地走。 那个得了老年痴呆的太婆嘴角正流着口水,下巴上围了圈布,防止弄湿衣服。 张华生听班里其他的孩子说过,这太婆的神经早就不正常了,经常在被孙荣推出去晒太阳的时候撒泼哭叫,搅得邻居不得安生。 二、奇怪的死因 第二天孙荣依旧没来上课,放学后张华生往孙荣家走去,才到门口就看见那里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 孙荣一家坐在客厅里,见他来了,抬起头算是打个招呼。沙发上坐着几个警察,桌上堆着烟头,孙荣沉默地缩在墙角,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警察抽完了烟,起身说以后会再来。孙荣的姨妈在警察走后开了口:我说妈也走了,警察也来过了,这房子到底怎么分? 她话就像引爆了某颗早已深埋的地雷,顷刻间屋子里所有的成年人都抬起了头。 平时妈在的时候都是我们在照顾,现在妈才走,你就要分家?孙妈妈尖着嗓子开口。 你照顾?妈在的时候你陪她散过几次步,给她换过几次衣服?她身上都长了褥疮你不知道? 行了,都别吵了,大家平分,一人三分之一,公平合理。这次出声的是舅舅。 火药味渐浓,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孙荣捂住了耳朵低着头跑了出去,张华生赶紧跟在他身后出了门。迎面来了两个街坊的小孩,指着孙荣哈哈大笑。 快看,疯婆子家的外孙又来咯!孙荣的脚步一顿,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等张华生跑到他身边时,那凶狠的眼神转而又恢复了一片淡漠。 孙荣,如果那房子给了你家,你们会怎么办? 卖了房子,搬家离开这个地方。 你舍得离开? 孙荣抬起眼看着张华生,挤出一丝不算笑的笑容。张华生和他并肩而行,心里的疑问渐涨:孙荣,为什么会有警察来你家? 孙荣一顿,停了下来,过了许久,才开口:因为我外婆不是病死的。 张华生怔住了。 不是自杀就是他杀,再不然就是意外。孙荣耸耸肩,瞪圆了双眼迎着太阳看过去。c1(); 张华生微微张着嘴,他忽然觉得孙荣此刻的样子,和那条死在财先生身边的鱼一模一样。 据说孙阿婆是触电引发的心肌梗死,被发现时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人送到医院时已经不行了,现在查出是因为之前吃了镇定的药物加重了血管的负担,后来才由于电击引发了急性心脏病。 医院和孙家各执一词,警方没定性是医疗事故还是人为原因,这才到孙荣家里挨个问了一遍。 回家的路上,张华生经过了两个买菜的女人身边,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孙荣家的事情。 搞不好是谋杀呢,反正那一家子都等着分房子。 放肆的猜测随着女人的身影渐远,张华生听得浑身发凉,本就发芽的疑惑也更甚,为什么一个常年卧床、身体机能退化的老人会在短时间里流出大量的汗液呢?如果不是汗液,那些水,又是哪里来的?是谁弄来的呢? 张华生忽然浑身一个哆嗦,竟有些不敢往下深想。 第二天,班里发了物理考卷,孙荣成绩垫底。放学后,张华生再次来到孙家老宅,警车依旧停在同样的位置。 张华生敲门进去,几个大人正激烈地和警察争辩着。大人们面红耳赤地辩驳,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孙荣的姨妈更是和孙荣一起发现外婆的情况。张华生回头看看一言不发的孙荣,那孩子正摆弄着手里的一个箱子。 他轻轻碰了碰孙荣,示意他出去,孙荣起身抱着手里的箱子,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将那些吵闹的声音全部关在了门后。c2(); 张华生带着孙荣走到了那座桥上,漫不经心地开口:孙荣,这箱子里装着什么? 都是外婆买给我的东西,我头上的帽子也是她给我买的。 他说着,摸摸头上的棒球帽,张华生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的,嗓子有点儿堵。他摸出烟来,却发现自己没带打火机。正准备就这么叼着过过嘴瘾时,孙荣忽然从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递给他:老师,送您了。 张华生将打火机接过来,却不急着点烟,只是盯着它看着。 那天我发现外婆躺在地上的时候,她已经没什么呼吸了。如果我当时能早一点回去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你的意思是,那天你是一个人发现你外婆的? 孙荣也怔住了,脸色忽然一变,赶紧摇头:不是,我和姨妈一起发现她的。 可是你刚才说 我没说明白,老师您别在意。孙荣激动起来,说话有些结巴。 张华生缄默了,不知不觉中,他拼命地摁着打火机的火嘴。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张华生的手指被火机烫了下,他猛地止住动作。 老师,小心电。孙荣笑着开口。张华生猛地抬头瞅着自己被电着的指尖,胸口的迷雾逐渐散了,却引来了更大的寒意。 老师,我姨妈孙荣又是一顿,过了许久,抬起头来,小声地开口,也不算是一起总之我回家看到外婆躺在地上没多久,姨妈就回来了。 张华生呼出一口气,他握紧手里的打火机,塑料的外壳让他的手心作痛,他隐隐觉得自己正在某条道上,按照某种深藏不露的指示往前行走。 可能吗?这一切,可能是这样的吗?他转过身正对着孙荣,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声音:这件事情,你告诉警察了吗? 没有,孙荣很快地摇头,姨妈不让我说,老师您也千万别告诉警察。 他的声音减小,脸色也变了变,就像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大声地确认。张华生紧紧地瞅着孙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三、不在场证据 张华生离开孙家后,追上了警车,将孙荣的话告诉了警察。 一个月后,张华生听李老师说孙荣的姨妈被警察带走问话,因受不住压力,终于承认自己当天先回了趟家,看见母亲又开始疯闹,忍不住给她吃了镇定药片。 因为她从没照顾过老人,不知道药量,而那天的药片又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些,这才酿成了惨剧。据说孙家的祖屋已经贴出了出售的牌子,财产大多分给了孙荣一家。 这天下课后,孙荣来到教师办公室。他不在的这些天班里已经换了一个欺负的对象,阳光之下并无新事。 张华生带着孙荣走到水塘边坐下,孙荣主动开了口:姨妈做了这种事,被取消了继承权。舅舅一直不在家里,都是我在看护外婆,所以房子最后给了我爸妈。 你们之后就要搬走了? 孙荣淡淡地嗯了声,又低下头去。他的嘴角一直上提着,也不知道是天生长了一张笑脸,还是真的在笑。而张华生则一直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点了又灭,灭了又点。 妈妈决定卖掉房子,一家人去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张华生咬咬牙,看着那只打火机,说:孙荣,你平时经常被人欺负? 孙荣一怔,先是条件反射地摇头,等到张华生转过脸来对着他时,又默默嗯了声。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因为外婆。 上次我听见有人说你是疯婆子的外孙,你恨你外婆吗? 孙荣浑身狠狠一颤,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张华生:老师您胡说什么,外婆最好了,没病的时候经常给我买东西,我都保存得好好的。她病了我比谁都着急,每天都在帮她翻身,照顾她。虽然外婆不记得我了,又总是闹腾,可是我真的舍不得她,我c1(); 这好像是孙荣第一次连贯地说那么多话,张华生扯出僵硬的微笑。 孙荣,你外婆因为服用了过量镇定药物,导致心脏超负荷运作,又遭到了高压电流电击,所以才过世。 是孙荣的声音有些颤抖,张华生忽然伸手,抓过孙荣的胳膊,将那只打火机塞进他的手心。 孙荣,电子打火机每次点燃时,瞬间的电压会达到几千伏,正常人接触的时候不会受到伤害,可如果是心脏本身就非常脆弱的人 张华生凑近他,说:孙荣,听说你外婆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浑身湿得好像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我不认为一个汗腺在退化的老年人可以突然出那么大量的汗液。这个打火机的火嘴上一定残存了你外婆的DNA,她是你送走的,对吧? 话音落了,孙荣脸上的冷漠逐渐分崩离析了,他慢慢地站起身,抖得像筛子一样,然后哭出了声。他哭得那么痛苦,声嘶力竭,就像要把心脏都呕出来一样。c2(); 张华生咬紧了牙,咬住了嘴里没有点燃的烟。 外婆外婆活得太痛苦了,她是自杀的,不是姨妈杀的,所以我才要帮姨妈隐瞒下去孙荣的声音断断续续,外婆清醒的时候,总说想死,我一直盯着她,怕她真的做傻事。可是那天那天我回家,姨妈喂了她药,她清醒了点,就挣扎着自己又去吃了药。她想自杀,我吓坏了,要拦着她,可是 孙荣瘫坐在地上,狠狠地抓着自己的膝盖,模样十分可怜:可是她求我,说让我不要管她,她要死。我后来,我后来受不了了,才抓起一边的打火机,老师,我真的不想的 张华生盯着他瘦弱的身影,包里藏着孙荣那张全班垫底的物理考卷。良久后,张华生终于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孙荣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张华生对他挤出笑容:老师就不去送你了,这个打火机,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您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要带着你外婆给你的祝愿,好好活下去他眯起眼睛,转过头。 财先生和那条鱼一起葬在了水塘边上,学生们甚至给它修了个小小的坟,而孙荣一次也没有来看过财先生。 孙荣,除非被电击过,否则鱼是不会淹死的。 孙荣顿住,抬头看着他,眼眶干涩,不知何时起收了泪。 财先生从不会到池塘边去,除非有人带它去。而且,财先生从来只吃猫粮,不吃活鱼。 张华生的话接连不断脱口而出,孙荣盯着他,目光中逐渐蒙上一层说不明白的晦暗。 学校之前淹死的那几只动物,都不应该出现在池塘周围,张华生目光与孙荣相接,孙荣,你说在它们的毛发下面,会不会藏着和你外婆一样的电击外伤? 说完,张华生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那张石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