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者之蓝衫鬼
neirong336(); 这个世上不是只有黑与白,还有灰色。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整日在风雪狂澜中奔走,然无论其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最终都会被冰雪掩盖。既不显赫与人前,亦不留名于身后,谓之踏雪者。 [楔子] 阿牛打开门锁,用力推开学林书斋的大门,古旧的木门发出沉闷响动。他麻利地去院子的古井边弄上来一桶水,然后去柴房拿出了大扫帚。他是这里的学生,因为家里穷,用做工抵用学资。他每天要为这个书馆的俞先生做很多事,比如洗衣、扫地、劈柴、烧水,甚至还要照顾时常喝醉的老家伙。当然照顾醉鬼并不是完全没好处,有时候俞老头子会给他点残羹剩饭,甚至还有些剩下的水酒,阿牛人生的第一口就是这么得来的。前几天,老头子甚至还赏给他一本残破的《论语》。 每天当阿牛把地扫干净,泼上清水,擦干净大门后,俞老爷子就会慢悠悠地从里屋出来,心情好的话甚至会提点他一下当日的功课,如果心情不好就会罚他背书。俞先生,姓俞名浮生,是个退隐的老举人,有人说他参与过靖难。阿牛不知道靖难具体是什么,毕竟已经隔了有20年,那对他来说已是很遥远的战争。c1(); 但是今天当阿牛把柴都劈好了,先生还没有出来。他跑到山坡的大树上,远远看到已经有学生在山脚下朝上走。这个如果他们都到了,先生还没来,那就出乱子了。难道昨夜又喝多了?但在院子里没闻到酒味,水槽那边有没有呕吐的痕迹呀。 阿牛挠了挠头,大着胆子跑去里屋,小声敲门道:先生,先生!该讲课了他们都到山下了! 敲了两下没有动静,他大着胆子加重了力度梆!梆!梆,先生 房门吱呀呀慢慢打开紧接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从里传出。他皱眉跨进门槛,突然脚下一滑,一屁股摔在地上。地上湿漉漉的,他拾手一看满手是血。前方的房梁上挂着俞先生的尸体,外头一阵风吹来,一条蓝影从床头掠过。阿牛吓得嘴巴打颤夺门就跑,但刚跨出门复又摔倒。c2(); 杀人了!杀杀杀人了!(鬼大爷:http://www.guidaye.com/转载请保留!) 并没有过很久,村长和仵作就赶到了。两人商量了下,忙不迭地派人向府衙送信。外面的学童们先是害怕和吃惊,然后好奇心终究战胜了恐惧,纷纷围着凶宅张望,就靠仵作一人根本无法保护现场。一个时辰后,县衙的公差来到学林书斋,又过了大约半天,正午时分应天府的巡检钱少龙居然也来到此地。 第三个了啊这事有点大了。钱少龙看着床沿上挂着的蓝色长袍,脸上浮现出诡异的表情, 这世上是没有鬼的!但这来去如风的难不成真是大高手? 这时村里的仵作小心地凑了上来: 大人尸体已经替您保存好了,是否立即运走? 钱少龙小心看了看四周,点头道: 越快越好,争取天黑前能回府衙。 但是钱少龙并没能平安返回应天府,在他带着俞先生的尸体走上官道前,他和那五个来自府衙的公差一起倒毙在乡间,尸体边的树杈上挂着一件蓝袍。震惊朝野的蓝衫案就此拉开序幕。 neirong336(); 2 直接隶属于京师的地区称为直隶,因为高皇帝最初定都在南京,所以应天府、苏州府、凤阳府等都属于南直隶。和如今永乐朝以北京为京师后的北方地区,北直隶遥相对应。 在匆忙看过老龙沟的现场后,杜郁非快马加鞭地赶往苏州府的吴县。两边虽然隶属不同的府衙,但实际距离并不是很远。这也是杜郁非胆敢在接着上达天听的那份公务的同时,还去南京帮老上司办事的原因。今次南下,杜郁非领着一份神秘的任务,该任务让他在十五天内赶到苏州吴县,接受一个胡姓官员的调遣。 这个神秘的任务由大内高手袁忠亲自传来,而老袁是当今圣上的贴身侍卫,所以杜郁非默认其为永乐帝的秘旨。 天气已是深秋,即便是江南的和煦天气,身上也能感觉几分寒意。杜郁非在茶楼略作寻觅,就看到了那个在靠窗处坐着的面色疲惫,但眼神淡然悠远的中年文士。胡淡杜郁非心里一沉,他知道自己牵涉入前所未有的重大事件了。 看着面前坐下的青年,胡淡替杜郁非倒上茶水,微笑道: 莫要拘束,就当老友重逢吧。 杜郁非赶紧接过茶壶自己满上,然后微微躬了躬身,算是行过礼。胡�在朝里是礼部左侍郎,正三品大员,且是皇上身边近臣,论地位,十个杜郁非也不及一个胡�。 胡淡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下这个应变极快的青年,笑道: 老袁说你极为能干,想来他推荐的人是不会错的。今次让你来苏州,只为了一个简单的任务。 您请说。杜郁非等跑堂的端上果品后,平息下紧张的情绪,慢慢问道。 胡�道: 吴县这里有座穹窿山,山上有寺名普洛,我要你入寺烧香还愿,布施衣物。 杜郁非想了想,慢慢道: 我的身份是? 我替你准备了。胡淡将一个信封摆在桌上,你是来自山西的大贾,携妻儿来此还愿。 妻儿杜郁非微微皱眉。 只是布施,所以不会牵涉什么,外人参与亦可,你卫所里挑人亦可。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胡淡笑了笑,递出一张画像,那是个气质温文相貌普通的男子,我要找这个人。 是。杜郁非并不多问。 胡�显得相当满意,慢慢收回画像道: 你不是我派出的第一批去布施的人,所以不会引人注目。普洛寺这几年香火不错,你做足功课去,务必让他们所有人都出来见你。 杜郁非看着对方收回的肖像,轻声道: 定不辱命。 杜郁非返回老龙沟已是两日后,一进村阿牛就迎了出来: 大人,你等的人已经到了。我给你带路! 村长将杜郁非召集来的锦衣卫安排在他村南面的老屋,那边背临大山,面朝山涧可谓相当幽静。锦衣卫袁彬正和苏月夜在山前饮茶,杜郁非打发阿牛离开后,二人恭敬行了下属礼。随后苏月夜给他沏上一杯正宗的铁观音,桌上香味四溢。 你们觉得这个村子怎么样?杜郁非抿了口茶,微笑道。 若是问这里有没有杀手,那我可以很确定的说,这里已经没有杀手了。袁彬做事认真,拿出一份记录道, 这两晚我挨家挨户拜访过,村里一共八十六户人家,都是普通人。而我去应天府看过尸体,凶手绝非普通人。 哎?杜郁非摸摸鼻子, 我只是想问你们在这里是否住得惯。罢了,袁彬,就由你说一下目前我们手里的案子吧。 袁彬翻开记事本道: 我们的案子叫蓝衫案,案件发生于二十五天前,南京的赵大户赵兴死于和小妾行房之时。小妾说凶手是一缕蓝色幽魂,从窗外扑入,手掌若鬼爪。小妾只是被击昏未被索命,赵兴脖子被扭断后挂于房梁上。窗框上挂有一袭蓝衫。三日后,凤阳府定远县的朱耀祖在家里喝酒时被取下头颅,家门前挂有一袭蓝衫。老龙沟的案子是第三起,教书先生俞浮生被缢死于卧室房梁,蓝衫再现。连带的第四起,应天府巡检钱少龙前来运尸体回府衙,他和五个来自府衙的公差被人在山路上截击,尸体全都挂在两百步外的树林里。有一点很清楚,几个案子死者被挂起的绳索是同一种绳索,打结方式也一致。所以多半为同一个凶手。 我们按大人说的,派人去找了马车。我们在邻村大黄村的水路里找到了马车残骸,比如车轮子和碎裂的车棚等。所以我们可以确认第一现场是在山湾处。苏月夜补充道, 我请来的退休的老提刑重新看了钱少龙的尸体,确认了大人的假设。他的尸体初看是被人从后斩首的,实际是死后才被斩首。他的颈骨有两处断裂的痕迹,我同意如大人所说,他是被人从后一箭贯穿倒毙,然后其他公差都被解决后,凶手从容地砍下他的脑袋。切口和箭伤平行,掩盖了箭矢的痕迹。如果说恶鬼可能用刀剑,但一般是不会用弓箭的。所以可以确认,凶手是人。c1(); 既然是人做的案子,那么这些死者一定就是有关联的了。杜郁非看着袁彬记事本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笑道, 你是否已有头绪? 这几人有些若有若无的联系,我先说一下我的猜测,具体还请大人定夺。袁彬一一点着纸上的名字道, 我假设赵兴、朱耀祖、俞浮生、钱少龙之间是有关系的。不然凶手为何要选他们动手?南直隶有那么多人,这四人本身也并非大奸大恶。 那么关于这些人我们知道多少?杜郁非问。 朱耀祖也曾生活在南京,但朱耀祖是德庆馆的厨子,赵兴则是兴业钱庄的少东家,两人有什么交集我就不清楚了。至于俞浮生,我怀疑不是真名。我查不到此人的资料。而钱少龙他家两代都是公门中人 杜郁非抬手打断他道: 我只关心朱耀祖是否也是八年前离开南京的。 确切的说他是九年前离开的。袁彬回答。 俞浮生是八年前来老龙沟的,如果说他们之间有联系,那么他们牵涉的一定是同一件事。杜郁非慢慢道, 牵涉那么多人,必定不是小案子。小苏,你那边有记录吗? 苏月夜进屋翻出一本旧账本一样的东西,慢慢道:江南在八九年前也不太平,九年前当时的苏州府府尹因为贪墨被罢黜流放,八年前应天府的一个武官因为平叛时屠村,被罢职入狱。十年前,有个醉酒的文官烧了当时礼部侍郎的宅子,入狱后被人乱棍打死。另外就是最大的事,永乐十四年汉王朱高煦被贬为庶人。 这个阶层的案子是否太大了?会牵涉到朱耀祖和赵兴这种人?尤其是汉王的案子更不可能。袁彬不以为然道。 等等。杜郁非眉头一扬, 屠村罢职的官员是否叫韩青阳? 是苏夜月点点头。 杜郁非道: 韩青阳,是参与过靖难的老卒,在军中以骑射闻名,官那时已经做到宣抚使了。他现在在哪? 大人稍等苏月夜进屋另外取出一本卷宗,低声道, 他死了一年前死在应天府的雍关大牢。 杜郁非皱眉道: 怎么会,他是靖难功臣,圣上赐他不死。算来如今也就四十多岁,这家伙一身的本事怎么会死在牢里? 这我这里就没有记录了。苏月夜叹了口气。 大人觉得我们的案子和韩青阳有关?袁彬问道, 韩青阳射得一手好箭,我小时候曾经见过他一次。 杜郁非慢慢道: 我们的案子涉及到弓箭手,只有这点是有关的。但他既然在牢里。而且死了 蓝衫和韩青阳有关吗?苏月夜问。 杜郁非道: 这我也不熟悉,但我们可以查一下。袁彬,你觉得我们目前第一要做的是什么? 袁彬皱眉道: 我们要搞清俞浮生和钱少龙的关系。一个返乡归隐的老头子死了,没道理钱少龙第一时间来现场,而且那么巧他也被杀了。这个凶手之前的案子,没有胡乱杀人的记录。赵兴的小妾就没事。 杜郁非看到苏月夜的脸色不对,问: 怎么?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苏月夜道: 我只是忽然想到,死的钱少龙是公门中人,而且是公门世家。通常这种案子不会让我们这种外人调查。是什么让府衙的人把案子交给我们锦衣卫的?通常他们对锦衣卫是避之唯恐不及。c2(); 是苏州府府尹和应天府府尹同时向刘大人提出的,具体是谁我并没有问。你这么一说,果然有些不妥。杜郁非亦皱起眉头。 袁彬思索道: 也许他们怕府衙的人投鼠忌器,不能调查彻底,才让外人来查。但据我所知,南京卫所本来就没什么办案人才。他们也不会不知道。 这你倒是和刘大人说法一致,南京卫所打家劫舍可以,查案就差了点。杜郁非笑了笑, 南京的刑部其实有不少人才。虽然迁都后,许多都北上了,但总有几个留下的。 是的,目前南京和苏州有两大高手,铁面神捕万长空和八臂神猴唐宋。钱少龙就是万长空的手下。南京刑部虽然表面忌惮南京卫所,但其实很看不上他们。苏月夜又进屋拿出一个包裹,里头是十张人物肖像,这些应天府和苏州府刑部的重要人物,我托刑部的朋友画的,可以用来作参考。 这真是不错。杜郁非看着画像,慢慢道, 如此或许真的有猫腻在里面。大概府衙的人就是知道南京卫所不行,才把案子踢给我们锦衣卫走个过场? 袁彬道: 那他们的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 这时远空中有一只信鸽飘然而至,苏月夜上前解下纸条,皱眉道: 凶手又出手,而且是两起案子,分别在苏州和扬州。苏州是昨晚深夜的事,凌晨杂役发现的尸体,扬州则略早,但时间靠得那么近,里头一定有问题! 杜郁非深吸口气道: 袁彬去扬州,我去苏州。月夜,你负责调查八到十年前所有和弓箭手有关的案子的档案。派人去查一下韩青阳的死因。我给你写封文书,南京卫所的资料室会为你敞开。另外派几个兄弟去监视钱少龙的家人,他们家是公门世家,难保其他人没有卷入这事。鉴于我们是在他人地头办案,稍微小心一点。 是的大人。二人先恭敬领命。然后苏月夜温柔叮嘱道: 大人先前在泉州得罪了江南人,这次小心被人认出来。【泉州的故事详见《最推理》总第101期之《踏雪者》】 杜郁非目送二人离开,独自前往村长家,俞全友见到他殷勤招待,但杜郁非不冷不热地打断了他: 老俞头,这里的案子,你没有说实话。 俞全友顿时一惊,战战兢兢道: 怎么会,大人,我可是把知道的事儿全都告诉你了啊。 钱少龙和俞浮生两人是旧识。杜郁非冷笑道,钱少龙已经死了。如果你还为他打马虎眼,接下来就去刑部大牢说吧。 这我俞全友面色阴晴不定, 我这个不是我不说,而是,大人您先前没有问我,没问钱少龙和俞浮生是否是认识的。 杜郁非啪地一拍桌子,俞全友立即跪倒在地,飞快道: 八年前,俞浮生回来没多久,应天府的钱大人来跟我打过招呼,说是这老爷子有什么需求都要满足,但如果老爷子离开老家,或者有什么小毛小病的也都要通知他。 那他是否经常和俞先生来往。 奇怪的就在这里,据我所知,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来过。八年间俞老先生病倒过五六次,我都给他发了通知,他都没有来。 杜郁非冷笑道: 你还真是蜡烛不点不亮,还有什么没倒干净的,都给我倒出来。 俞全友一咬牙: 有一件事只是我的猜测,并不确切。杜郁非面无表盯着他,俞全友只得继续道, 我怀疑俞浮生并非本村人,确切地说,我以为这个俞浮生是假的。我们村的确有这么个年少时候去外头赶考的书生,而且多年都不曾回来。但那人离开时,我是认识的俞浮生和那人长得并不像。 村里其他人也觉得他不像?但离家多年,面貌有所改变也是平常事。杜郁非问。 不,他回来后,表现出的气质和言行,已完全不是本地人。但是如果一个人在村里长到二三十岁才离开,这么大的改变可能性很小。还有就是,他几乎对村里老一辈的人都不认识。 杜郁非道: 你没有试图挖他的底吗? 我不敢呐!钱少龙一方面让我随时报告他的情况,另一方面也要我好好照顾他。这些年我对他是有求必应啊! 杜郁非沉默片刻,认真问道: 你作为村长,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你觉得他是什么身份? 可能是大衙门里退隐的人物。我看他教书有板有眼,也许当年做过这个?另外他乡里土制的酒是不喝的,都是喝外头的好酒。有次我看见过他一个私藏的酒壶,好像是大酒楼里卖的佳酿。 大酒楼的佳酿。杜郁非想到了朱耀祖的出身,话锋一转道, 你觉得阿牛这孩子怎么样? 俞全友见对方语气缓和,松了口气道: 阿牛家贫,但用我们乡里的话说是能文能武啊。他记忆力好,念书快,难得的是身体不错,有把子力气。所以我们这里的乡亲,平日里尽可能都多接济他们母子一点的。 杜郁非从怀里拿出十两银子,道: 阿牛是俞浮生案子的人证,我会派人带他离开几天。你帮忙照顾他的母亲。 乡里乡亲的我一定照办。村长点头哈腰道。 neirong336(); 3 苏州笑月楼,是虎丘山下的第一酒楼,最新的蓝衫案就发生在这里。清晨时分,杂役小厮发现他们的二掌柜易辽源倒在酒窖里,整具尸体被泡在酒里,一袭蓝衫挂在最高处的酒桶上。所有的酒桶都被打出洞眼,笑月楼至少几年都没有私藏珍酿可卖了。 杜郁非先去殓房看了尸体,意外地发现易辽源身上肌肉结实,手掌骨节粗大,似乎是个长期握枪的武者。 他站在酒窖里,将自己替换成死者的视角夜间身处原本就昏暗的光线里,被勾魂使者悄无声息地靠近。只是,凶手为何要把尸体浸泡在酒桶里呢?酒窖平日里是关着的,有人进去制酒,大门也是随手关闭,而酒窖也并没有凶手破门而入的痕迹。另外,凶手毁酒的行为又是为什么?看完酒窖之后,他又去看了临时存放尸体的房间,他对苏州府这一举动有些困惑,按理说这种大案尸体应该去府衙的殓房才对。 他慢慢走出酒窖,外头笑月楼的大学柜一直耐心地等着。杜郁非问道: 张老板,尸体为何不让仵作带走? 张老板道: 府衙来人关照说,您今天可能来现场查看,不劳烦您跑两块地方,所以把尸体留在这里。而老易在我们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想为他的后事尽一份心。所以灵堂也摆好了。 杜郁非想了想道: 你们店和南京德兴馆有来往吗? 没有什么来往但店里有几个南京的伙计,他们好像曾在那里做过工。 包括易辽源吗? 不,老易虽然是南京人,但他之前该没在酒楼做过。他之前是在军队里做的,只是年纪大了,所以退下来。他在靖难的时候就和我认识,兵荒马乱地,曾经救过我的命。 杜郁非眼睛一亮,这是他接触到的第一个和死者关系密切的人: 他是谁人的部下? 他是那边的兵后来投降了北面,最后听说是在二皇子朱高煦的麾下。但这只是说着好听,其实他只是个小官而已。张老板回忆着道, 他有个老上司倒是挺有名的,是二皇子手下的猛将韩青阳。 杜郁非眯起眼睛,心思急转,又问: 关于蓝衫,能让你想到什么? 世面上最近常传说的蓝衫鬼,是不是就是说的这蓝衫?张老板苦笑道, 这我就完全没头绪了。 杜郁非道: 你在苏州府里有认识的,靖难老兵吗?能不能替我找几个来。 张老板点头道: 这当然可以,但大人若是办案,这个找府衙的人帮你不就行了? 杜郁非笑了笑,只是道: 我知道你们酒楼也有客房,如果方便给我两个房间可以吗?你不会因这事不做生意吧? 当然没问题。张老板笑道, 您可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 鉴于手上不仅有蓝衫案,还有胡淡给的任务,杜郁非在苏州必须有个落脚点另外杜郁非还有个想法,既然凶手在杀了俞浮生后,轻易又捕杀了钱少龙,说明凶手在行凶后仍然在现场附近徘徊。比如现在,距离上次行凶不过十个时辰。 在杜郁非安顿下来时,苏州府衙派人来请他晚上参加刑部给他准备的洗尘宴,但被他婉言谢绝,他重回酒楼大堂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 笑月楼的大堂分三层,一楼有评弹表演,二楼和三楼都能边吃边看。这里的生意不仅没有因为凶杀案变淡,反而在今夜是越发红火。人们都爱看热闹,即便不能去现场,也想尽量靠得近些,打听到一鳞半爪,就能回去后向邻里吹嘘。大堂内二十多桌酒席,光对凶案的描述就有三个版本。最流行的当然是恶鬼杀人的说法,甚至有人将凶手描绘成蓝发蓝袍专吃人心的女鬼。唯一遗憾的事,酒桌上没有镇店佳酿福醇酒。c1(); 杜郁非坐在三楼角落的位子,视线可以控制所有区域,同样效果的位置在整个大堂只有两个,另一个和杜郁非同在三楼,是一老一少。老的是南京府衙铁面神捕万长空,府衙从六品的巡尉,在任上已有三十年。杜郁非认得对方,因为几年前他曾以泉州巡尉的身份到过南京刑部。对方怔了一下,显然也认出了他。 两人视线交错而过,杜郁非发现对方一直在注意一楼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那人点了道苏州名莱松鼠桂鱼,明明是一个人却放了两个杯子。杜郁非招手叫过伙计,询问那人是否是常客,但伙计对那男子并无印象。他目光瞟向对方的桌下,似乎有个长形包裹斜放着,是兵器吗? 不知不觉到了亥时,酒店里的评弹停了,大堂曲终人散。伙计开始打扫部分桌椅,但对还没结账的客人并不催促。 玄衣男子起身,将杯中酒水洒在地上,双手合十拜了三拜,然后把一锭银子摆在桌上,昂然四望道:各位守在这里也有一个晚上,真要等某家走了才动手吗?他这么一站起,其他人才发现这家伙其实非常魁梧,身高足有八尺,脸上五官棱角分明,浓眉环眼,不怒自威。 铁面神捕万长空高声道: 我们在此守候一晚,只是为了不伤及无辜。我乃应天府万长空,今日来此缉拿蓝衫案的凶手。闲杂人等回避!此话一出,那些还带醉意的食客立即起身走人,而店外不知何时已经聚集有十多名捕快,将酒店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杜郁非不由觉得颇为诧异,万长空怎么会知道凶手一定会在今晚来此?凶手明知有埋伏,却在此吃酒大约一个时辰的理由又是什么? 应天府的捕快在苏州府想抓我,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就凭这点人?千军万马老子当年也来去自如!玄衣人从桌下拿起长形包裹,所有人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万长空带来的都是应天府的硬手,只是气势微微一滞就向前扑去。玄衣人包裹横扫雷霆万钧,最前头的两名公差被硬生生扫出十多步,撞翻了左右五六张桌子。万长空目光收缩,双臂一振从三楼长啸而下,其他人也叱喝连声,拔兵刃蜂拥向前。万长空于空中连环踢出十七腿,腿影若莲花绽放。玄衣人长包裹向天一指,击散所有腿影。但万长空足尖在其包裹上一点,人若风车转动,双臂如巨斧劈下,直取对方后脑。 玄衣人斜退半步,背后却刺来数柄长枪,他包裹横扫四周,所有长枪皆被拨开,后背硬吃万长空一脚。万长空面露喜色一个翻身,手掌扣向对方肩头。玄衣人嘴角挂起孤傲的冷笑,扯开包裹,一柄雪亮的长刀绽放寒芒怒指四方。刀一出手,他身形仿佛快了三倍,刀锋斜掠向万长空的胸口。万长空没料到对方吃了自己一脚却毫发无损,面对长刀疯狂后退但玄衣人不依不饶,脚步加快迅速追砍他。万长空轻功了得,直从一楼斜飞上二楼,但对方一点也不慢与他,刀锋贴着他的皮肤紧迫上二楼。周围所有公差都跟不上他二人的速度,只能跟着他们的影子跑,远看过去仿佛是玄衣人带着一干公差在追杀万长空似的!c2(); 背后是二楼的柱子,万长空已无处可退,但他若是伸手抵挡,定会被对方削去双掌。他脸上露出痛苦之色,猛一停步,断然用左臂去抓对方刀锋,右拳狠敲玄衣人的耳门。玄衣人眼中亦露出欣赏之色,其魁梧的身躯此刻灵活无比,刀锋轻巧一转就绕过对方的胳臂,直奔万长空肋下。 万长空嘴巴发苦,但突然眼中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喜。玄衣人微一皱眉,感觉到背后杀机已至,霍然转身长刀封出。和杜郁非的踏雪剑碰在一处,绽放出点点火星!杜郁非的长剑斜着划出一道诡异弧线,竟然贴着他的刀锋刺向其肩头。玄衣人闷哼一声,飞身掠向三楼另一边,杜郁非长剑一收,剑锋已见血。 万长空急道: 不可让他逃走! 玄衣人长啸一声,撞破屋顶飞身上房。杜郁非毫不停顿地冲向楼顶,但远端突然射来一点寒星,他赶忙闪避,再要去追,对方已用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奔入重重夜色中。杜郁非看着插在瓦片上的那支羽箭,箭来的位置和玄衣人逃逸的方向并不一样。有人在掩护他,居然不是单独作案这事越来越复杂了。 杜郁非回到笑月楼,因为屋顶被冲破,整个酒楼一片狼藉。万长空并没对救命恩人有什么好脸色,只是打了个招呼就要带人离开。 万大人,你知道即便不说,我也有办法能查到这是怎么回事对吧?那何不痛快点?杜郁非心头冒火。 万长空面无表情道: 我们得到匿名线报,说凶手可能会出现笑月楼,所以在此埋伏。 所以你大老远的从应天府来到苏州府?杜郁非冷笑道。 是的,可惜没抓住他。万长空靠近杜郁非,压低声音道, 我谢谢你援手之德,但除此之外,确实没什么好说的。说完他带人离开,只剩下笑月楼的小厮唉声叹气地拾掇这混乱的场面。 杜郁非坐到楼顶上,借着月色把弄那枚箭矢。忽然有个声音道: 如此良辰美景,这位兄台却为梁上君子,真是别有雅兴啊! 我还不是在等你。杜郁非没好气道。 屋顶远端出现了戴着国字脸面具的罗邪,她身着青衫,一旁还有老龙沟的阿牛,那孩子此时正努力稳住身子不让自己从房檐上滑下去。 真是笨。罗邪拉那孩子一把,小朋友顿时飞出三丈远,落到了屋顶最高处,但却坐得四平八稳。 罗牙儿别欺负小孩子。杜郁非苦笑道。 小孩子不被欺负怎么长大?罗邪悠闲地一甩袖子,挨着杜郁非坐下, 如何?我还算守时吗? 早来一步就能把蓝衫案的凶手拿下了。杜郁非轻轻拍了拍瓦片。 真是不知足!我可是从无尽崖一路快马加鞭到此的。罗邪瞪了他一眼, 话说回来,你让我带这个孩子来做什么? 杜郁非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认真看着先前有些忐忑,如今已完全适应屋顶的阿牛,再看了眼罗邪。 神神秘秘的。我去替你把风。罗邪眯了下眼睛,飘身融入黑暗。 杜郁非这才慢慢道: 你叫俞耕耘,今年十二岁。父亲早亡,母亲赵氏,你因得俞浮生的看重,在他的文馆念书。是不是? 是。阿牛点头。 杜郁非又道: 你虽然天资出众,但在村里并无老师传授。此次卷入蓝衫案,虽然表面看并没人对你构成危害,但之后随着案件发展,将会步步惊心。你是否有意识到? 这阿牛摇摇头。 所以我带你出来避一下风头,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杜郁非微笑道。 阿牛道: 不知是什么事? 我要你去庙里,做几天和尚。杜郁非瞄着对方的脑袋,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光溜溜的秃瓢。 neirong336(); 4 客房内,杜郁非将从苏州府刑部拿来的蓝衫案物证蓝衫铺在了桌上。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东西有何特别,如果说这东西对凶手有特殊意义,那会是什么?是身份象征,是一段恩怨的标志,还是在表明凶手的身份?然后他又从包裹里拿出了应天府蓝衫案的证物,同样款式的一件蓝袍。 罗牙儿,你怎么看? 你包裹里的那件比较旧。罗邪手指轻轻在衣袍上一触, 做工也略好,你带来的蓝袍应该是军里的东西,布料更接近战袍。她瞟了杜郁非一眼,皱眉道,你已经看出来了?那还问我。这案子你有没有直接问应天府和苏州府的人?那些家伙久在江南,应该比你更了解情况吧? 我需要一个不同的视角。杜郁非比划了一下,一个不是衙门里的人的视角。 那你不用给我看这个,我跟你说下我们江湖人眼里的蓝衫案。罗邪优雅地倒了一杯茶,慢慢道,这个案子近一月来非常有名,我一路南下经过的所有驿站都在讨论蓝衫鬼。尽管这些流言中许多都是鬼魂杀人的无稽之谈,但有一则流言则让我很在意。他们说所有的死者都是南京人,这些人都曾在同一个衙门供职。 哪个衙门?杜郁非问。 应天府衙。罗邪笑道, 谣言说,这几个死者都是人皮买卖。 人皮买卖是江湖上一种假身份的买卖,和普通假身份不同,这些人皮都确实存在过。卖家负责将人皮身份买断,可能会将活人杀死取其身份,并且给买家提供确立假身份证的一切条件。江湖上提供此项服务的组织不少,最著名的那个叫做幽冥,据说他们掌控着许多名人的隐私。 你是说,几个死者的身份都是假的?杜郁非深吸了口气。 罗邪笑道: 只是可能,我可没去调查过。江湖传言这种事,可能离谱一些,但未必全是空穴来风。 如果这些死者的身份都是假的,那么他们到底是谁?凶手又怎么识破他们的?杜郁非眉头锁得更紧了。 这就是你的事了。罗邪打了个哈欠, 没事的话,我去隔壁了。 杜郁非点了点头: 你去睡吧,明日替我去普洛寺一次,把小鬼打发去那里做杂役。 然后呢?你不会大老远地让我来苏州就是做这个吧?还是因为你想见我?罗邪进了房间就没戴面具,一双美目闪现着妩媚的光芒。 杜郁非慢慢道: 明早我要去见苏州府衙的人,然后我们一起扫听一下江南武林,必要时候我们得和幽冥的人打下交道。 你认识幽冥的人?知道怎么找他们?我曾经想找他们一次,却完全无法入手。除了交易,他们对其他都不感兴趣。罗邪诧异道。 杜郁非笑了笑: 我是锦衣卫,世上没有我们锦衣卫找不到的人。 罗邪哼了一声,冷笑道: 说不定有一天我躲起来,让你永远找不到我。 不同的蓝袍、几乎同时出现的凶案现场,以及那个疑似凶手的家伙如此怪异地出现在酒楼。这几点让杜郁非升起了个念头在苏州的这起案子,是否只是模仿作案。如果是模仿作案,为何要杀易辽源?而应天府的差官又为何会在笑月楼设伏?他将所有的疑问都写在书简上,十来份书简摆满了桌子。c1(); 天光微白时分,杜郁非推开天窗,一只灰鸽子飞落窗沿。他看了一下鸽子脚环上的消息,上面写着韩青阳死有蹊跷,他飞快回了条消息将鸽子抛回天空。 八臂神猴唐宋坐在府衙的签押房里,上下打量着杜郁非。他印象中对方似乎是姓杜,很久以前代表福建来过江南,但为何对方递上的印信却自称刘丙呢?他久在公门,并不会唐突说出心中疑问,而是小心谨慎地对待这位不速之客。 杜郁非先是感谢了昨夜苏州府原定的宴请,然后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是京师刑部调派来督查蓝衫案,至于京师怎么会那么快就派他来,则没有解释的义务。他将昨晚在笑月楼发生的事清楚说出,随后认真问道: 万长空怎会知道凶手会出现在笑月楼呢? 唐宋皮笑肉不笑道: 这事情,我怎么知道?你不该去问南京府衙的人吗?他们来此办差,甚至都没有知会我一声。 杜郁非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 说得也是,我只是例行公事。唐大人不知道,那就算了。 见他如此轻描淡写,唐宋反而狐疑起来,慢慢道: 通常那边派人来苏州办事,都会先来我的地方签到。但这次是万长空亲自带队,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对易辽源了解吗?杜郁非问。 老易是南京人,之前是在军队里做的,靖难时期对笑月楼的张老板有恩。他没有妻室,但平日里喜好喝酒。我多次在酒局上和他遇见过。唐宋对此似乎知无不言, 他对长枪有不错的领悟,虽然不混江南武林,但就我看,放眼苏州用枪能比他好的还真不多。若说他会被无声无息地杀死在酒窖,以前我是肯定不信的。但现在事情都发生了,只能说蓝衫鬼太厉害了。他说的和张老板的话基本相同,只是对易辽源的武艺评价更高。 杜郁非从怀里取出一张画像,画像上的男子只是个萧索的侧面,却颇为传神。 你见过这个人吗?万长空昨夜围捕的就是此人。 唐宋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然后低声道:这不可能。 杜郁非不说话,等着对方继续说。唐宋低声道:如果不是巧合,这幅画像画的该是韩青阳,但是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关于韩青阳你知道些什么? 唐宋犹豫了一下,慢慢道: 他是靖难猛将,入狱前官拜宣抚使,几年前去山东剿匪,因为屠村事后被追究入了大狱。c2(); 很难以启齿吗?我看似乎有些隐瞒。杜郁非不依不饶,唐宋仿佛变成了他的犯人。 唐宋心中生出反感,但依然不温不火,压低声音道: 阁下似乎不是江南人,你该知道韩青阳是汉王的旧部,他入狱那年正是这里的事我们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官没有资格一论。 但他屠村的事,是证据确凿,不是栽赃嫁祸吧?杜郁非笑问。 你怎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唐宋顿时大怒。 杜郁非挂着让人不愉快的冷笑: 既然是秉公而断,为何不能对人明说?还是说唐大人你在腹诽? 你我唐宋怒道, 你还有事吗? 最后一个问题。杜郁非道, 唐大人久在公门,对江南大事小事自然了若指掌。你觉得韩青阳和蓝衫有什么关系? 唐宋沉默片刻,低声道: 汉王有一支亲随叫五彩卫,其中一支是蓝色。这支亲随的指挥是韩青阳,其中许多老兵都在他麾下去了剿匪。你觉得这个关系是否密切? 杜郁非眼眶收缩,淡淡道: 可是韩青阳应该已经死了。 是唐宋点了点头。 杜郁非走出苏州府衙,看着头顶上阴沉的天空,轻轻拍了拍自己额头。他原意只是去打听一下苏州府衙的态度,却没想到获得了那么重要的讯息。而这些讯息甚至不是他打听出来的,似乎是对方一早就打算告诉他的。 这却是为什么?同样是发生在境内的蓝衫案,应天府的人是绝口不提,而苏州府的人却是知无不言。他不由想到很多年前,养父杜佑程的话世间的衙门,表面上口径永远都是一致的。若在同一件事出现了两种说法,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们有不同的主子,并想达到不同的目的。 苏州府和应天府,他们分别代表着谁呢?在他们之间的蓝衫鬼又是什么? 在不远处街口等他的罗邪迎了上来: 怎么样,苏州府衙有什么线索? 他们给了太多线索。杜郁非笑道, 你那边怎么样,小和尚开工了吗? 罗邪道: 他要先带发修行一段时间,然后才能剃度,也就是要先做杂役。你干吗打发他去那里? 过几天我和你要去那边布施,但具体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好。杜郁非和罗邪拐过街口,确认没人跟踪,才道, 现在我们去见幽冥的人。 哪里见面? 见幽冥的人,当然要选一座有桥的地方。杜郁非笑嘻嘻道。 唐宋目送杜郁非离开,疾步离开签押房,去到府衙深处。苏州知府的师爷正在等他消息: 如何? 已将消息散播给他,但这个巡检似乎不是刑部差官那么简单。我看他有几分面熟。唐宋皱眉道。 他的确不简单,既然你看出来,我也不瞒你。他是那个师爷比划了一下衣服, 得罪不起。 唐宋倒吸一口冷气: 锦衣卫这却不是他之前想的答案。 师爷微笑道: 蓝衫案已经惊动上头,不论怎么样,应天府的赵大人都够喝一壶了。 万长空仍在苏州,而且应天府的高手正陆续跟来,需要我们出手吗?唐宋问。 师爷吩咐道: 能不正面冲突当然最好,但若那个锦衣卫需要帮忙,你就扶上一把。 neirong336(); 5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杜郁非和人约定见面的地方是枫桥,不知为何刚到这里天空中就飘起细雨。他们在桥边的酒肆避雨,远远望去可以见到古刹的红墙,以及参天的松柏,不知不觉就消磨了一个下午。 幽冥到底说的什么时候?他们不该是晚上出来见人吗? 杜郁非道: 若真是晚上倒也应景,夜半钟声到客船嘛。我只要他尽快来见我,却也无法确定时间。我只知道今天他会来这里。 幽冥中人也来烧香?罗邪不以为然道。 你知道寒山寺原本名叫枫桥寺吗?杜郁非笑问。 不知道。罗邪挠了挠假胡子。 那你知道枫桥也叫封桥吗?封锁的封。杜郁非又问。 不知道。知道这些有什么好处?能当饭吃?罗邪反问。 这杜郁非苦笑道, 的确不能。但是到了这么有名的地方,总要了解点什么吧。 罗邪笑道: 亏你还是在寺庙前说话,要知道明心见性,重要的是我们在此做些什么,而不是我们在哪里做。你干吗不说话,嗯?我是不是说得很有道理? 我再也不和你说风月了杜郁非心里嘀咕了一句,竖起一根手指,慢慢道: 他们来了。 烟雨凄迷的桥头出现了两个灰衣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瘦的面目阴沉,眸若鬼火。胖的慈眉善目,笑若弥勒。瘦高个替胖子打着伞,显然更像是护从的身份。罗邪微微一笑,亦替杜郁非打起伞迎了上去。 上官鼎? 杜郁非? 杜郁非笑道: 那么容易就知道我的身份吗? 若不知你是锦衣卫的红人杜郁非,我又如何会来见你。胖子微笑道, 我可得罪不起你。 罗邪隐约发现对方并非是在笑,只是长了一双笑眼,让人以为是在笑罢了。 杜郁非笑道: 你客气了,我们边走边说? 胖子一抬手朝着寺里走,两拨人仿佛旧识老友相约烧香,慢慢在香火缭绕的寺庙里踱着步子。 我见你只是为了打听一件事。走过一条林荫,杜郁非率先说话。 胖子笑道: 行有行规,我若向你提供客人的消息,之后还怎么做买卖?杜大人久走江湖,和普通官爷不同,该知道我的难做。 杜郁非笑道: 这很简单,只要我也是你的客人,那么你是否也该对我知无不言? 这要看情况,要看你对我来说,是多重要的客人。胖子脸上露出狡黠的表情, 这里是寒山古刹,你居然在这里跟我谈生意。 谁规定寺庙里该谈什么的?杜郁非道, 我是个干脆人,我要蓝衫案那些死者的真实身份。你可以提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忙。这样,我们就也是买卖关系。只要不是造反,只要不是违背江湖道义,你尽管开口。 你的意思是你手上能用的锦衣卫资源,亦可是我的?胖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是。杜郁非毫不含糊。 那我的要求很简单胖子略作停顿,慢慢道, 我们交个朋友吧。杜大人。我们幽冥做生意固然心狠手辣,但却是最守江湖规矩。蓝衫案的死者,既然被杀,说明有人不顾道义,将他们的身份泄露了出去。这些人也是我们的敌人。然而,这世上我们掌握的秘密虽多,却有很多我们无法对抗的敌人。所以,我们交个朋友。我把该案死者的身份全都给你,有一天,如果我有求与你,希望你能酌情援手。如何? 你信我?这次轮到杜郁非诧异了。 胖子慢慢道: 你是福建的辣手神捕,亦是京师的锦衣红人。但据我所知,你从没有说话不算过。说实话,我看了你的卷宗,也很吃惊,所以才决定来见你。他一抬手,背后的瘦子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放在罗邪手里。 在对方手入袖口时,罗邪一度全身绷紧。杜郁非却满不在乎地向前一步,向胖子微微一礼。 你若不是真好人,就是个大奸大恶之徒。能和你交朋友总不会有错。胖子笑着挥手作别。他和瘦子只是慢慢几步,就消失在寺院深处。在他们消失的同时,远空里出现了一道彩虹,居然云开雨散了。 罗邪将目光从西北角的红墙上收回,低声道: 第三个人也走了。 他们叫上官鼎,三足鼎立,当然是三个人。杜郁非接过那个信封,深吸了口气,和幽冥做生意仿佛与魔鬼谈心,这个承诺给出去容易,日后要实践只怕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既然来了寒山寺,你不去求一支签吗?他忽然道。 求什么签?罗邪随口反问,然后莫名脸为之一烫,几乎小跑地转身跑去庙堂,末尾还加了一句, 你别跟来! 杜郁非觉得有些好笑,独自慢慢朝外走,忽然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朝东面的大树挪了一步。 叮!一支羽箭将地上的青砖射开裂痕!杜郁非扭头望向箭来的方向,忽然不远处的两个香客手里各提刀剑向其冲来!在前头的是急如闪电的一道剑光,那青衫客仿佛早预判到弓箭会落空,一早出剑就瞄着树下的位置,让杜郁非的脚步仿佛完全迎向剑锋一般。杜郁非身子向后甩起,整个人如壁画一样倒挂上树干,踏雪剑流动出鞘这才拦下一剑。 当啷!树上突然冒出一个拳头,猛砸向杜郁非后脑,杜郁非身子一侧,拳头砸在肩头。而紧随着剑光的刀锋也到了!杜郁非闷哼一声,身子间不容发地斜飞出三尺。 那剑客笑道: 好一招白驹过隙。剑锋洋洋洒洒凌空而下!c1(); 杜郁非一声长啸,剑锋奇诡地拐了个弯,刺向对方腋下,才迫退了那追魂夺魄的一剑。杜郁非身形潇洒地一折,以不可能的弧线切入剑客的右后方。那剑客大骇后退,速度亦是风驰电掣。但不论他多快,都无法摆脱杜郁非的追击,他们这么一退一追,竟然将刀客和拳师抛开,隐蔽在远处的弓箭手亦投鼠忌器。 剑客眼见情势不对,一咬牙站定脚步,长剑舞得风雨不透。杜郁非嘴角挂起冷笑,突然后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靠近了刀客。刀客和拳师距离极近,见杜郁非攻来正中下怀。刀锋向前笼罩向对方头颅。而拳师则双臂张开,猛轰杜郁非的右肋。杜郁非身子灵动一侧,拳师的拳头仿佛打在了黄油上,仅仅是擦过了他的肋骨。而踏雪剑则突然从轻灵转为沉重,一剑点在对方刀锋上。四指宽的刀锋居然被他一剑击断。 刀客在弃刀还是拼命间犹豫了一下,剑锋就扫过了他的咽喉,血光四溢!杜郁非面色阴沉,嘴角挂出一丝血迹,得势不饶人地攻向拳师。但这时,剑客已经支援到位,两把剑隔空交错换了十多下,各自身上都多了两道剑痕。杜郁非于寺门前站定,反手一剑再次击落一枚箭矢。台阶上青衫剑客和拳师分立左右,看着一旁被杜郁非取了性命的刀客,露出痛惜的表情。他们这一组合走南闯北,从没想过有一日会有人先死。 刀剑拳腿枪棍箭,你们是江南七杀?真可惜,若是你们七杀齐聚,或许刚才就已杀了我。杜郁非舞了朵剑花,慢慢道, 现在鹿死谁手就难说了。袖口滴滴答答有鲜血流下,但他眼中光芒反而越发森寒。 废话真多,但我的确没料到,你这么扎手。青衫剑客手中长剑握紧,那是一柄奇形宝剑,剑柄位置还有七寸长的短剑锋,整把兵器带着一层蓝色光泽。 江南七杀价格不菲,我想知道谁那么大方,请你们来杀我。杜郁非又道。 你下去问阎罗王吧!青衫剑客跨前一步,长剑如风旋起。那拳师亦踏前一步,寺庙的台阶亦被踏破,双拳若奔雷砸出。 几乎同时,半空忽然落下一个人,那人四仰八叉地砸落地面,正落在拳师的拳头上。 啊?!拳师发现落下的是在暗处射箭的同伴,本能地一收拳。而就在此时,罗邪如九天魔神般出现在寒山寺门前,十指轻叩刀丝,修罗刀阵若网洒出。那拳师连哀嚎都没发出就被切成了八块!飞洒的鲜血泼洒在寺庙大门上。青衫剑客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只和杜郁非换了三剑就飞身后退。 不如你们去问阎罗王!罗邪轻轻抹去指尖的血迹。寺庙四周原本围观的百姓纷纷爆发出惊叫声。 杜郁非皱眉看着人群,招呼罗邪第一时间滑脚溜走。在这里如果被苏州府衙缠上,只怕一时半会无法脱身。罗邪抓起地上的弓箭手,几个起落就远离了人群。 我只问你一件事,是谁要杀我,我不想听到不愿意听的答案。你看到我同伴出手了,不想被切就老实回答。找了条僻静的小巷,杜郁非拍醒了弓箭手。 江南苏家,出三千两银子要你的人头。弓箭手想也不想飞快回答。 哎我的人头那么便宜吗?杜郁非苦笑道。 罗邪问道: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寒山寺? 苏家提供的消息。弓箭手极为害怕罗邪, 我已经老实说了,你们你们说话算话? 罗邪眼中寒光一盛,但她发现杜郁非并没杀人的意思,只得拍开对方穴位,一脚把那家伙踢出了小巷。 杜郁非回到笑月楼的房间,认真研究了幽冥提供的人皮名单。据说买家是当时的青州知府赵千里。而名单上表明,赵兴、朱耀祖、俞浮生的真实姓名分别是池中、卢裕盛和杨玉成。池中是当年韩青阳帐下的百夫长,卢裕盛则是参将,杨玉成则是当时太子府里的主簿。人皮名单上还有第四和第五个名字,第四个名字叫胡大勇,原名孙如,是应天府刑部的捕快,绰号叫如意神捕,不久前扬州命案的死者就是他。第五个名字叫李九成,原名宋襄,是当时的青州知府,如今的应天府府尹赵千里的幕僚。 全部都是太子的人杜郁非深深吸了口气,这次摊上大事了! 众所周知,韩青阳是汉王的人。所以可以猜测,若干年前太子的人为了对付汉王,将其手下猛将韩青阳陷害入狱。罗邪展开丰富的联想。 杜郁非摇头道: 这种事情不要乱说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罗邪问。 杜郁非道: 原名宋襄的李九成还没出事,他极可能是下一个目标。这些事情显然涉及了韩青阳,但韩青阳在一年前已经死在牢里了。这事必有蹊跷。所以我们分头行动,你去常州保护宋襄,我去雍关大牢调查韩青阳的死因。我们三日后在南京城见面,那时候我在南京卫所等你。c2(); 罗邪微微皱眉,低声道: 尽管江南七杀供出是苏家要你的人头,但你一旦陷入夺嫡之争要杀你的人太多。离开你我可不放心。 杜郁非笑道: 我离开你活三天总没问题,所以不用挂心。还是你离开我不行? 呸!快滚吧!罗邪绯红了小脸,为没戴面具大为后悔。 雍关大牢,是应天府的军牢。靖难之后,许多战犯都被关在此地。在永乐朝的前十年,这里是所有军人谈之色变的地方。杜郁非带人来到大牢坟场时,正值深夜,空中飘有点点细雨,江南的秋雨一阵一寒,连他都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袍。苏月夜和袁彬跟随左右,在韩青阳的坟头则有三个牢营军头挥汗挖掘。 大人,棺材被起出来了!风雨里军头抬着棺椁来到雨棚。 杜郁非将军士打发,自己上前两步,和袁彬一起亲手开棺,棺椁里安静地躺着一具枯骨,头骨歪斜两眼空洞,仿佛在叹息为何在埋葬许久后又被拖回尘世。 居然不是空棺。袁彬粗略看了一遍, 这体型也和韩青阳差不多。 苏月夜从包裹里取出一套解剖器材,带着面纱查了一遍骸骨,低声道: 这不是韩青阳本人。这具尸体比韩青阳的实际年纪要小不少,死时应该不到三十。这是有人找了体型接近的人偷梁换柱。我们将尸体送到应天府找老仵作或者老提刑验尸,会找出更多线索。 杜郁非道: 现在的问题就是真正的韩青阳在何处。或者是,我们要弄清楚八年前,韩青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八年前的事,当事人多还健在,不难查。袁彬思索道。 苏月夜道: 怕就怕此事涉及汉王和太子,知情者无人敢说。 杜郁非也是一脸凝重,慢慢道: 这次的事是我召集你们来的,事关夺嫡大事,又关乎太子,若要退出,我绝不怪你们。 老大你说什么呢!袁彬笑道, 做事要有头有尾,办案讲究一查到底。这事情还不知怎么回事,虽然是太子手下做的事,但未必和他有关。我在这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你也不是不知我朝太子的状况。 杜郁非苦笑了下,说得也是。当今太子朱高炽,生性端重沉静,身子又一直不太好。从性格上讲,他并不是那种陷害自己弟弟的人;从身体上说,应付朝廷的公事已经力不从心,何况要操作那么复杂的事。 苏月夜道: 做事情有个分寸还是对的。我们先将来龙去脉查清楚,然后交给刘勉大人定夺不就好了。说到底这事儿是他让管的。 杜郁非点头道: 如此,我们现在掌握了些什么? 袁彬道: 这次的事应该是从八年前,也就是永乐十三年开始的。当时的韩青阳刚因永乐十二年在山东剿匪有功,升迁为宣抚使,结果被人弹劾他以剿匪之名,行贼寇之事。据说他麾下兵马屠村十余个,其中以青州府小石村一案证据确凿。韩青阳和麾下一干部下全部获罪,韩青阳被打入大牢。 苏月夜慢慢道: 韩青阳入狱后,汉王朱高煦曾为其活动,无奈池中、卢裕盛等韩青阳亲信作为证人,将他的罪名落到实处。汉王仅能保他不死,以及祸不及家人。韩青阳因此老实呆在雍关大牢长达七年。五年前,其妻改嫁,他膝下无子。一年前,其家中老父病逝,韩青阳子然一身了无牵挂。 所以一年前他就实行了越狱。杜郁非点头道,卷宗上说,他死于旧伤复发。这家伙靖难时期的确受过很重的伤,在攻占南京前就养伤去了,因此错过了封侯的机会,要不然只怕别人轻易也动不了他。现在我们知道他的旧伤只是幌子,这事情只怕已策划了多年,我们只是不知是否涉及汉王朱高煦。 汉王朱高煦虽已被贬为庶人,但在民间很多人还是习惯称其汉王,一是因为朱高煦作为圣上爱子在民间原本声望极高,另一原因则是,天家的事常翻手为云覆手雨,谁知他哪一天不能卷土重来呢? 这的确不清楚,但我们能知道的是,现今的应天府尹赵千里是太子的人,而现下的苏州知府曹伊莱是朱高煦的旧部。苏月夜道, 另外我还查到,易辽源是韩青阳的老友,韩青阳入狱后,正是易辽源在照顾其老父。为了抓捕韩青阳,应天府的万长空杀了易辽源逼对方出现,以此二人关系,韩青阳又是出了名的讲义气,一定会送易辽源最后一程。而苏州府衙的唐宋告诉杜大人韩青阳的事,说明两个府衙之间在较量。 我觉得不用想得那么复杂。而且,我们暂时不可以想得那么复杂。如果我们把事情上升到汉王和太子的高度,就没法管了。袁彬思索着道, 万长空错过了笑月楼这个机会,之后只怕再要找韩青阳就不容易了。 不,至少我们知道在幽冥的人皮名单上,赵千里还有一个棋子没有死原名宋襄,现在叫李九成的家伙。那个人在常州。杜郁非走出雨棚看了看天, 各地今日没有新消息到吗? 苏月夜道: 没有新的蓝衫案发生。说明宋襄还活着。 杜郁非点了点头,这时远端忽有夜行人奔来,那人来到雨棚前躬身施礼递上一份信笺,立时飞身离去。 宋襄的家里出事了,一门三口被灭门,另有其他不知名的尸体一具。门庭正中挂有蓝袍,同时大厅里不知名的尸体被分尸七块。苏月夜皱眉道。 杜郁非面色微变,难道事情发生时罗邪在场?如果罗邪在场,宋襄仍然被杀,那以罗邪的性格一定会同韩青阳分个高下。但眼下的报告看来,似乎是韩青阳占了上风。 苏月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既然没有发现罗邪的尸体,她自然是没事的。我会立即让那边的暗桩汇报详细情况。 常州距离这里不远,我去接应罗邪。袁彬自告奋勇道。 如果宋襄被杀,当年阴谋使得韩青阳入狱的人是否都被诛杀了?杜郁非却问了个其他问题。 从名单上看,出卖和策划的人似乎都已是亡魂。苏月夜不太理解他的思路。 那你说接下来韩青阳还会做什么?难道就此归隐?杜郁非追问道。 袁彬皱眉道: 若是这样,似乎不太符合韩青阳一贯做事就做大的性格。但我看他也不敢公然造反。 杜郁非道: 我觉得他会在应天府做些大事,你们立即去南京卫所召集人手,我去一趟常州。若是罗邪没事,一定会为我们增加点砝码。月夜,你替我约刘勉大人,有些事我要征询他一下。 即便罗邪真需要接应,你也不能孤身前往。南京的事我会做。让袁彬和你同去常州!苏月夜怒道, 你忘记之前七杀要你命的事了?他们正等你落单呢! 杜郁非挠挠头,这下他还真无话可说。 袁彬笑道: 老大,就让我跟你去。 月夜,你独自在应天府要小心,我需要赵千里的所有资料。杜郁非认真吩咐道,一边心中暗想,从这里到常州,一路上可得快马加鞭了。 neirong336(); 6 罗邪离开常州宋家村到现在,已有十七个时辰,时间临近正午,她的马车在官道上狂奔。这是她在九个时辰里换的第三驾马车,车厢里躺着的是昏迷不醒的宋襄。昨天黄昏,罗邪提前拜访宋家,劝说宋襄离开,但被宋家拒绝。夜间宋家遇袭,她拼死也只是把宋襄抢出,并将宋襄的衣服换在了一个刺客的身上。她匆忙做好这些带着宋襄走上官道,就遇到了韩青阳没完没了的追杀。韩青阳只出现过一次,然后就都是他的手下在一路尾随。由于第一次交锋对方折了两个人,之后对方就不再冒进,似乎在等她疲惫。 九个时辰的疲劳战下来,罗邪的体能并无问题,身为修罗宗的天才高手,她从小就在极为严酷的训练中长大,三天三夜的搏杀对她而言也不是问题。但现在最大的折磨是其背后的一道箭创,火辣辣的疼痛不断折磨着她,见血封喉的毒箭尽管并未致命,但对她的体力产生了极大的牵制。手心里是一枚箭头,她用食指摩挲着冰冷的箭锋,总有机会把这枚东西打回去的。 罗邪按照和杜郁非商定的行走路线在走,只是不知老杜何时能跟她会合。她当然希望对方来得快些,但希望终究和现实是有差距。 你最后还是把我带出来了?宋襄从车厢里醒来。 是的,救命胜救火。罗邪笑了笑。 宋襄迟疑了一下,恢复起昨夜的记忆: 我家里人都完了? 是的。他们来了好几个杀手,我只能救一个。罗邪轻声道。 宋襄沉默了片刻,慢慢道: 我要报仇,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的人。 你觉得呢?罗邪反问。 宋襄道: 你不可能是汉王的人,因为韩青阳要杀我报仇。你是不是应天府衙的人?按道理,他们应该在蓝衫案一发生就来保护我们这些人,可那么晚才来,你应该不是应天府的人。那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太子的人?据我所知,当年青州知府赵千里虽然属于太子那边,却并不是嫡系,这个案子并不是太子府派下来的事,他应该也不会管。这就难猜了。 罗邪从怀里掏出一枚锦衣卫的令牌,晃了晃道:蓝衫案已经惊动了京师,所以这事儿现在归我们管。 锦衣卫宋襄苦笑道, 好好原来是最不该招惹的人被招惹来了这下只怕不管是应天府还是韩青阳都没好果子吃。 罗邪道: 你见事倒是明白,不如先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再给我说下,这里已经是镇江府,走哪条路去南京最安全。 如果韩青阳要杀人,那就没有安全的路。他当年在汉王麾下,说是蓝队的统领,其实是刺客之王。蓝衫全都是刺客。宋襄缓缓道, 至于永乐十三年发生的事。你听我慢慢说。 这世上有好人坏人,有好官坏官,只是很少有人能意识到,坏人里也有非常勤恳吃苦耐劳的家伙,而很多坏官甚至比清官更勤政,更了解天子圣心。赵千里就是这么一个勤政、擅长钻营的坏官,他治下的地方一直都以苛政出名,所以在永乐帝决定迁都北京,将徭役赋税压向山东时,他的青州府是执行得最好、但也是最快产生贼寇的地方。这只是普通人眼中的赵千里一个能吏、一个酷吏。可只有真正了解他的幕僚才知道,他每一次升迁都是踩着别人肩膀,先制造假大空的案子,然后用人头顶罪,制造出政绩,以此作为升官的砝码。最典型的一次就是韩青阳案。 在任青州府的时候,赵千里因为地方上出了贼寇,乌纱帽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