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书
neirong336(); 一句话:只见那书上的墨迹不见了,目之所及是一片凌乱不堪的血红,好像有一只血肉模糊的手在那书页上肆意涂鸦。宁梧捂住嘴,皓齿咬住鬓角碎发,觉得有东西就要从那书中爬出来。 日头刚西沉,云屏后,那狻猊香炉吐出一缕薄烟,是宁梧最爱的苏和香。桌上放着丈夫范文轩为她寻来的几本古籍。他知她最爱翻阅古籍,这批还未入库,提早拿来给她过目。 宁梧摇摇头,范文轩这样讨自己欢心,自己怕是又要辜负他的一片苦心了,叹了口气,翻开那最上面那册书。 泛黄书页上的笔墨渐渐吸引了她,光阴似乎就这样悄悄过去。忽然,她惊叫一声,失手打翻桌上的澄泥砚,跌坐在地。 只见那书上的墨迹不见了,目之所及是一片凌乱不堪的血红,好像有一只血肉模糊的手在那书页上肆意涂鸦。宁梧捂住嘴,皓齿咬住鬓角碎发,觉得有东西就要从那书中爬出来。 传言,范家又闹鬼了。 【一、】 范文轩正在博雅堂接待查案的捕头,却听家仆小丁汇报,说是宁梧出事了。他一听万分焦急,匆匆忙忙地从博雅堂往南轩走去,到了南轩,他看到宁梧躺在床上,似刚刚苏醒,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双手攥着被子,目光涣散。见他进来下人们避开,范文轩走到床前握住宁梧的手,将她揽在怀里。过了许久,她终于回了神,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惶恐指着某处,那里有鬼,不要过去!c1(); 范文轩顺着方向看过去,是她平日里看书弄墨的书桌,并没有什么异样,便小心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宁梧莫怕,有我在,那里什么也没有的。 宁梧渐渐安静下来,范文轩哄她入睡,悄声出去,向小丁询问详情。 是本古书把夫人吓着的。那古书实在诡异,奴才只看了一眼,就再不敢看第二眼。小丁把范文轩领到一口瓮前,壁上涂了鸡血,盖子上面封着符咒。 自从博雅堂的三爷出了事,咱们院里就常备着这些东西。听了小丁解释,范文轩哭笑不得,就算他那三叔死得蹊跷,大家怎么就信了恶鬼作祟的传闻。 开了封,小丁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后才壮着胆子把那古书打开。范文轩看清那上面是些用红色写的字符,笔力透纸,乍一看去好似淋漓鲜血,在这人心惶惶的时节瞧见,不吓人才怪。 这是鬼书,是鬼用血写的。小丁踉跄着后退,范文轩却不屑,想这无非是鬼画符吧,但慎重起见,他还是决定把薛敛叫来。c2(); 灯下,薛敛瞧了那鬼书许久,终于提笔写下这么句话:这是西夏文字。 那这西夏文字写的是什么。薛敛是范文轩招来的账房,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带煞相,口不能言,但却晓古今文字,颇有几分真本事。 我做答之前,要先问清楚一件事,薛敛神色严肃,在那纸上端端正正写道,三爷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博雅堂那位三爷死在三天前,被人发现的时候吊在博雅堂偏房的房梁上,一脸狞笑,手上攥着刚从头上剪下的头发,他竟是被自己的头发吊死的。他死前嘱咐过下人千万不能打扰,就把自己关在偏房里一整晚,不想第二天就被发现死在了里头。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府中传说半真半假。范文轩道。 薛敛皱眉,那道横贯半边脸的伤疤有些可怖,过了半天才缓缓写道:他是受了妖魔蛊惑才自尽的。 你怎么这么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范文轩站起来,指责薛敛胡言乱语。 薛敛不动声色,只在纸上缓缓写道:不是我说,是这书上说的悬丝系颈,饿鬼戒贪。 范文轩一愣,思忖一会儿直摇头。 却又见薛敛写道:后面还有一句 范文轩心一惊,见那纸上开出八个字。 莲心沉冰,罗刹戒妒。 灯芯爆响,忽明忽暗,那红色的字仿佛真的变了淋漓鲜血,血迹氤氲开来,不一会儿,就盖住了整片视野。 neirong336(); 【二、】 薛敛从古书上读出来的两句话让范文轩难安,第一句印证了三叔的死,难不成这另一句说的是另一个人的死?若是,这书的内容就一定是凶手故意所为。 范文轩派人调查这本古书进府之前经过哪些人之手,这些人中有没有与西夏文字有关联的。 宁梧恢复了精神,正在床上把玩一枚镂空金铃。那铃铛做得精巧,九瓣莲聚拢成壁,顶端雕着只惟妙惟肖的蜻蜓,风一来薄翼颤动,铃铛也清脆作响,宁梧见了新奇,时不时往那吹气。范文轩笑问:哪来的小玩意儿? 是云莲送来给我压惊的,她晃了晃铃铛,这里头还装着莲子做的小铃铛。 范文轩一听,便把那铃铛夺在手里,你若喜欢,我多寻几个类似的回来,只是二叔家里人送的东西,你再不要随便收。 范文轩的调查一无所获,近十年来经手这本古书的人中并无可疑人物,他只得从这种几近失传的西夏文字入手,想要去天音阁翻阅相关书籍。 常言道,富不过三代,范家经商起家,至今已有两百年,这般枝繁叶茂,是因为范家祖先建了一座藏书楼天阁。 依范家祖训,后世经商所得多用于购置书本,有当世文集,也有孤本秘本。其中珍品,说是一页可换一箱黄金也毫不夸张。 天音阁门上三星锁,需要三把钥匙同时使用方能开启。三把钥匙分别由家族中最有威势的三人掌管,除了家主外的族人,只有得到三把钥匙主人一致同意方能进入,外族人没有进入的机会,阁中书籍更是不得外带。c1(); 范文轩如今做了家主,才有了自由出入的权利。其他两把钥匙由二叔、三叔掌管。 宁梧嫁入范家,爱书如命的她自然想进天音阁,还曾说过,要是能进天音阁一观,就是死也情愿。 天音阁的门开了,一缕阳光打在范文轩衣襟上。他不由心情大好,想这阳光穿过窗棂后不知钻过多少书架的空隙,才到了他身上,实在是束可爱的阳光。他不由一笑,想起他与宁梧初见时如此美好,而宁梧嗜书如命的样子让他不能自拔,可如今他不禁有些担忧。 【三、】 因着那本鬼书的出现,范家闹鬼的传言愈演愈烈。直到另一桩命案出现,范文轩再也管不住人心人口。 这一桩命案,竟然落到了范二爷家的姑娘,范云莲身上。 都说那范三爷死于非命,模样骇人,一定是厉鬼索命。说来也他是咎由自取,他生性浪荡,贪恋美色,做下许多伤天害理的事,终于遭了报应。 可这二爷家的云莲姑娘死了,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一个姑娘家,夜晚孤身死在郊外的湖里,不免又引起了更多的闲言碎语。说起范云莲也是个执着的女子,二十几岁赖在家里不嫁,偏偏就喜欢上了自己的堂哥范文轩,可范文轩权当她是自己的亲妹妹并无其他感情。c2(); 云莲姑娘原本被范二爷宠惯了,骄纵蛮横无法无天,在范文轩娶妻之前不知道大吵大闹过多少回,可是自打宁梧进了府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表面上装着与宁梧亲近,背地里却做了不少手脚。范文轩知道这些事,时时防着她,还不愿宁梧看出端倪,实在受累。 又有人说,这夫人宁梧也不简单。 旁人看来,她样貌出众,知书达理,实在是范文轩的良配。可从未见过她笑,就像画上的仕女,美则美矣,却让人觉得没有魂。 有仆人偶尔见过她看书,周围分明没有人,她却对着书本哭哭笑笑,仿佛与人交谈。可可那书里怎么会有人!就算有什么东西,也不可能是人,一定是鬼怪呀!那仆人浑身打起寒战,记起小时候听老人讲过这样的故事,鬼披上画皮变成美丽的女子害人,想她或许就是从书里出来的画皮。 更有甚者,还说宁梧不守妇节。 有人时常见她与账房薛敛相见。 有次家仆小丁躲在暗中偷偷观察,做着准备,想他们万一做什么龌龊事,一定要站出来替范文轩鸣不平。可他们就这样聊了会儿天,然后笑着道别,宁梧回到房里,照旧坐在窗下看书。 小丁躲在窗下,却听宁梧又絮絮叨叨说起话来。这次听得清楚了,她是在说薛敛的事,说他是个难得的人才,实在有才华。 小丁抹了把冷汗,偷偷往那屋子看,这一看不要紧,发现她看的竟是那本鬼书,而她的手轻轻摩挲着那书上的血迹,笑意盈盈。 小丁顿时吓傻了,无意弄出些声响,赶忙逃走,却听夫人欣喜喊着什么追出了门,亏得他脚快才没有被她捉到。 将这事儿联系到云莲姑娘的死,众人便说是这不爱笑的夫人宁梧招来这些怪事。 neirong336(); 【四、】 宁梧知道府里人都管那本吓人的古书叫鬼书。虽然这书曾经吓过她,可后来她却想到,那一定是连墨离在那书里,在保护她。 连墨离是一缕魂魄,住在书中,在她少女时代就已是相识。 在他们相识的这些年来,他从未露过面,她只听过他的声音。 她曾对他说过:墨离,你当与我莫离莫弃。 宁梧与连墨离初见的场景就像很多志怪小说中讲的书生夜遇女鬼的情节,只是宁梧成了那书生的角色 那时宁梧还小,母亲早逝,父亲续弦纳妾,宁梧受了许多委屈,便把自己藏在书中,治疗伤痛。 那天,父亲不顾宁梧的反对,将她母亲遗留的一本古籍送了别人,宁梧难受得紧看不下书,索性趴在灯下哭泣。而连墨离就在那时出现,他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剪影在窗外若隐若现。 那是她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所以当它突兀出现在黑夜中,也未曾使她害怕。 那个声音劝慰她许久,等她心中生出暖意,问他姓名,他却说,他是住在她母亲所留那本书中的魂魄,记不起前尘往事,就住在书里。她想出去看他,却被他止住。 那为什么书走了,你却没走? 因为我换了一本书居住,他隔着窗,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她摊在桌上的那本书,你读哪一本,我就在哪一本。c1(); 他说到做到,真的一直陪在她身边,听她倾诉那些委屈,劝解她心中的苦闷。 有时候,人只需要一个真心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就够了,把这个人当作整个世界,哪还会有寂寞。所以,连墨离一人于宁梧或许就是大千世界。 她因他变得鲜活,生命如花。 她与他隔着窗不相见,他说,一旦见了我就会消失,就像一个梦,当你睁眼瞧清楚,梦就不在了。她便小心翼翼守着梦,住进了这个梦。 直到范文轩来宁府提亲,宁梧的梦一直还在。 说是门当户对,范家势力远比宁家大得多,这些年来宁家男子不长进,败了家,宁琨颇有想把女儿卖出去的打算。宁梧慌了神,她告诉连墨离她要与他私奔。 听了这话,连墨离沉默半晌却笑了,阴阳相隔,哪有私奔的可能,更何况她对他的感情不是爱意,只是一种依赖,而他本不是一个值得依赖的人。 宁梧哭了起来,哭他是个无情的死鬼,想要推开窗子,却发现窗子被他锁了起来。 宁梧,你放心,到了范家你还能见到我,我活在书中,我会在你母亲的那本古书中,不会离开你。c2(); 直到她知道当年父亲宁琨送走的母亲的那本古书正在范家的天一阁,才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了范家。 可她怪自己太无能,连去天一阁的机会都没有。 为了能去天音阁找连墨离,她甚至去求范云莲。 即使听过范云莲与范文轩的风言风语,也与她做出一副亲近的模样;即使知道范云莲恨不得她死,还是吃下她送来的有毒食物只要答应说通执掌钥匙的二叔同意她进天音阁,要她的命也无所谓。 宁梧还去求那位范三爷。 范三爷说,只要她带范文轩藏在书房里的一本密账去见他,他就答应她进天音阁。可等她带着账本去博雅堂见他的那晚,他却暴露出本性,想要对她下手。 却有人在关键时刻救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知道他叫薛敛,是范家新请的账房,是个哑巴,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那个推门而入保护了她的人,确实是薛敛。 薛敛杀了范三爷,割下他的头发,把他吊在房梁上,制造出厉鬼索命的景象。转头看见受惊的宁梧,忽然笑了。 他不会说话,刚刚夺去了一条性命,尽管脸上有狰狞的疤痕,可宁梧却莫名的不害怕那个笑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暖意。 顿了顿,她对他行了个大礼,指天发誓,你放心,今天的事我绝不会说。 后来,当听到范云莲的死讯,宁梧有些恍惚,范家对她威胁最大的两个人就这么死了。她想一定是连墨离在保护她,一定是他引导着薛敛在那夜救了她,是他让范云莲淹死在河里。 难道那鬼书也是连墨离写的,为了震慑范家的人?这样想着,宁梧欣喜万分,悄悄偷出了那本鬼书。 看着那本鬼书,她像往日那样与连墨离讲话,突然听见窗外有声响,欣喜地追出去,却什么也没有 neirong336(); 【五、】 云莲死了,范文轩记起鬼书上那句预言,与她溺水而死完全一致。 那么究竟是谁写下鬼书,无论是人是鬼,一定是凶手,他完全可以断定。 可就在这时,鬼书不翼而飞,他派人找遍府中依旧寻不得。小丁却战战兢兢对他说,他知道这鬼书在哪里。 范文轩没想到鬼书会在宁梧那里。当他看到她与那本鬼书谈笑的时候,他害怕了。 不得不相信这本书里有什么鬼神之力,就连宁梧也被操纵。 因为往日的她是不可能做出这种荒诞行为来的,就算郁郁寡欢,也不至于癫狂。而现在,她日日夜夜对着那本书说话,无暇理会他的言谈,她甚至带着这本书去见行者高僧,要从这书里面唤出什么魂魄来。 范文轩怕这鬼书害她,在她夜晚熟睡时拿出这本书,在院里悄悄烧了去。可宁梧却披散着头发,赤脚踏进那火中,想要夺回那本书。 等到熄了火,她就抱着残存的半本书痛哭起来,呼喊着什么人。 范文轩把她揽在怀里,她拼命挣扎起来,看向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怨恨。 可下一瞬间,她忽然垂下头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宁梧,把这本书给我。范文轩伸出手,试着把那本书从她手里拿出来,她却又要发狂,那般怨毒看着他。 好,我不动这本书。他小心翼翼安抚她,她抱着那本鬼书走进屋里,身形缥缈起来,他竟觉得再也抓不住她。 一时间,流言又起,都说鬼书里的厉鬼缠上了宁梧,害了三叔和范云莲后,下一个就是她。c1(); 可无论范文轩用什么手段,都不能把书从宁梧手里夺下来。 就在范文轩几乎要信了家中这些事是恶鬼作祟,要去寻高人做法的时候,家中生意却出了状况。 有人匿名告密说是薛敛做了假账,暗中敛财,亏空了库房。 薛敛? 范文轩难以相信那个总是安静做事的人会做这些事,枉他曾那般信任他。 范文轩暗中派人调查薛敛,却在无意中发现鬼书被送进府中后曾经过薛敛之手,而薛敛恰又是精通西夏文字的人。 范文轩恼怒自己从前未曾怀疑过他,更后悔让他进了范家的大门,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薛敛被带到范文轩面前,还是往日波澜不惊的模样。 当范文轩派人拿出假账,证据确凿之时,他还是毫无悔改之心。 假账是你做的?范文轩厉声道。 照例给薛敛纸和笔,看他在上面写下一个极大的是,竟有些狂傲。 那鬼书是你写的?范文轩又问。 他笑笑,脸上那道刀疤越发狰狞。c2(); 到底写了什么?杀人的也是你?范文轩几乎可以断定凶手就是薛敛。 薛敛什么也不说,只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是我,冤有头债有主,范家当年欠连家的都要还回来。 连家!范文轩看到这两个字,心里一震,不可置信看着薛敛。 当年连家满门抄斩,怎么可能还剩下他 你是连淮的什么人?当年户部尚书连淮受贿一案牵连甚广,说连淮曾受过范家贿赂,范文轩的父辈们都曾入京作证。 薛敛摇头,不再说什么,只目光凛冽看着范文轩。 许久,范文轩叹了口气,说不上有多恨他,却替他不值,那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你何苦留到这一辈。我知道父亲他们当年做的是伪证,父亲死前也曾忏悔这件事,可那时范家一家老小受人挟持,那人权势滔天自不用说,做了伪证也不是自愿。 就算他是连家后人,侥幸逃了出来,隐姓埋名后该淡出世事才是,一心报仇害人害己,更毁了一身才气。 薛敛听着这番话,脸色一变,他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大笑起来。那笑声实在�人,范文轩听不下去,派人把他拉了下去。 宁梧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知道薛敛才是真凶,根本不是恶鬼作祟,范文轩想要过去安慰她,却挪不动脚步。 她怀里还是抱着那本鬼书,跑到薛敛跟前,想要说些什么,却流下泪来。薛敛看了她一眼,然后发狂一样挣脱钳制,掐住她的脖子。 宁梧小心!范文轩欲上前救她,却看见薛敛松开了宁梧,着了魔一般嘶喊着。那声音不似人声,骇得众人都是一惊。 突然,他转了方向,一头撞死在厅前的柱子上,鲜血溅了一地,竟就这么死了。 宁梧呆立在那里,忽然抱着那本鬼书泪如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