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妆 作者:杭小夕
neirong336(); 楔子 我永远无法忘记九岁那年的夏天,在父亲老家的村子里,他死后第三天的那个夜晚。 入夜后的村庄静谧得可怕,黑暗从地底下一点点地生长出来,漫上脚踝,腰间,直到没过头顶。我和母亲走夜路回家,在两旁麦子成熟低垂的田埂上匆匆。风嚎哭般呜咽着,枯死的泡桐伸出嶙峋的枝桠要勾住路人的脖子,无星无月,像是这个世界都死了,我们却活着。 我们在崎岖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母亲好看的左脸在三个月前的一次事故中毁掉,如今伤口愈合,却留下一片让人不忍目睹的疤痕。我们从父亲的新坟上回来,风中似乎有着无数看不见的鬼手,撩拨着我们的头发四下飞散。c1(); 我清晰地记得,那一晚,我攥着母亲的手死死地闭着眼睛,只盼着回到祖屋点起灯火,第二日回到城市永不再来。我感到有一只手从身后轻拍我的肩头,颤颤地回头,一个人都没有,父亲坟前翻飞的招魂幡缩成一个微小的点,遥遥地招着手。 我的尖叫声瞬间刺破夜的重压,母亲停下来看着我问:怎么了?还不快点走?她正对我的表情让我不敢吱声,一身黑衣隐匿在黑夜里,仿佛虚空中只悬浮着一颗毁了容的惨白头颅,右边完好的脸宛如天使,左边则狰狞一如魔鬼。 我指着远处广袤无垠的麦田惊惧地说:那边 上无边下无界,四面无限的黑暗中,暗黄的麦穗像等待着被镰刀割断的尸体,远处隐隐约约有着一队惨白的身影,在没有路的地上徐徐地走,看上去只有半截身子贴着麦穗擦过。他们戴着高高的白帽子,在咿咿呀呀的阴风里悠悠地往远处移动,隐约沉闷至极的撞击声闯入耳膜,一声急促,一声钝重,像是锣鼓。 未央,别害怕,那是一条阴路,只有死人才会从那里走,他们是来带走你爸爸的,那锣鼓声是丧钟,你不要听,我们回家 于是我马上回过头紧跟着母亲,紧紧地捂住耳朵,可是那如同从地狱传来的声音还是噩梦一般打在我的心里:咚咚咚咚 neirong336(); 1 降临于夏季黄昏时的暴雨,带有一种阴晴不定的暴烈秉性。那一刻莫名倒灌下来的雨水似乎要把这座城市冲垮,我和终夏正在路上,只觉得躲闪不及,顷刻湿透。 抱着手臂站在一处屋檐下,遽降的温度让我们都在打颤。时间是下午五点,距离林安家的聚会开场不到一个小时。 未央,怎么办?你知道我不能迟到的。她看看水幕又看看我,急得就要哭出来。 我知道终夏满心的焦急,她要去赶林安的生日聚会,我们的同学,高中里一个被很多女生挂在嘴边放在心里的漂亮男生。终夏追求林安很久,但是毫无进展。我作为她众多同学朋友中的一个,已经从欣赏她的勇气转成了佩服她屡败屡战的顽强。 而此时,我看着眼前这个像是错过了南瓜马车而无法参加舞会的灰姑娘,也有些替她着急。我们三人同班,这次聚会,林安是邀请了我的。而在终夏的一再央求之下,我才对林安说:可不可以让我带一个朋友? 其实对于我来说,帮终夏争取到出席的机会,是有些看戏的心理。终夏实在算不上一个美女,相貌平平,身材娇小而且少有起伏。一个小时之前我去她家帮她挑选裙子给她打气,看她心神不宁地换衣服化妆,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十七八岁的少年,在对于女生的选择上,往往都是从相貌开始的,而终夏在这一点上就已经失分严重。 实在去不成就算了,至少我们要先把衣服换了,不然会感冒的。我在雨势缓和后说,我家在这附近,到我家再说。c1(); 我家的位置很好找,这片城区年代久远,大片的矮房中有一座八角形高塔,挨着一座耸立的烟囱很是醒目。我和母亲就住在高塔后面的小区里。 进门的时候,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迎面对视,终夏不可避免了发出了一声尖叫,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妈妈愣在客厅里迅速把头转过去。我因终夏过激的反应而皱起了眉头。 对对不起,未央,我不知道你带了朋友回来。我这就进屋,你们聊母亲说着一只手掩着脸推到了卧室里。电视没关,热闹的节目衬得房间里更加尴尬。 终夏是看见了的,我母亲的左边脸上有一大块森然可怖的伤疤,就像是一块被烧焦翻开的泥土挂在脸上,左眼已经粘连在一起,只剩下爬行动物般褶皱粗糙的皮。我没有多解释什么,只说:我妈妈遇到意外被烧伤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大家都认为未央的妈妈也一定应该如女儿一样漂亮吧。 终夏换好我的衣服后在穿衣镜前打量了一下自己。却像是被一种巨大悲哀击中了,她突然不理会我的催促,抱着膝盖蹲在镜子前哭了起来。c2(); 我这才意识到,因为刚才的大雨,她的妆已经全部花了。象牙色的粉底在小麦色的脸上一块块地剥落成潮湿陈旧的墙皮,紫色的眼线和褐色的眼影模糊成脏兮兮的一团。唇彩擦到嘴角。让人觉得配上白裙子的终夏简直就是一个还魂的女鬼。 这样的终夏很吓人,可是如果卸掉,不化妆的终夏一样不好看,我没了主意。 妈妈就是这时候走出来的,她蒙了灰蓝色面纱,身段精致。她捧着一只樟木大梳妆匣,木头上的雕花因为长久的抚摸而发亮,刻着难懂的梵文,古朴神秘。 要不要我帮你?阿姨懂化妆的。她说着打开匣子,让泪眼婆娑的终夏眼前一亮,那都是陈旧的古典化妆工具,花钿,唇檀,铅华,画眉,胭脂,妆粉。装在象牙或白玉的小盒里,每一个都透着精致,应有尽有。终夏有些发愣,小心地问:这些都是化妆品吗? 是的,我妈妈是个化妆师不等我说完,她就激动地不住点头,好的,好的,不管怎样,阿姨你一定要帮我啊。 我犹豫着看了一下母亲,她藏在面纱下表情无法窥视。妈妈捻了一撮微黄的铅粉调和成糊,均匀地涂抹在终夏的双颊,额黄在额头上细细铺开。螺子黛将眉涂成清秀远山,石墨贴上眼睑,让瞳仁越发明亮幽深。胭脂淡扫,鼻翼两侧打上高光,让终夏原本有些呆板平面的面容立时变得立体而俊秀。妈妈始终沉默,甚是专注,举手间带着虔诚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在完成一件旷世的艺术品。大功告成之际,她在梳妆匣最里层掏出一枚骨制圆盒,指尖沾了一点殷红正要点在终夏的唇上,却似乎闪过一丝犹豫,在我有些疑惑的当口,这一点红还是落在了终夏的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