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1 夜,没有灯,月光皎好。女人临窗而坐,镜子里呈现出一副绝美的面容,在月色中,更有了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只是那眉宇中深锁的淡淡哀愁,也如这夜色一般浓稠凝重,化也化不开来。 女人静静地向着脸上涂抹着什么,一抹,两抹,美好的面容渐渐被这墨色的胶状物遮蔽起来。 她让这些物体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一会,又开始往下揭。从下颌开始,向上揭去。因而,在整个过程中,那已成形的面具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无法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直到整块面具被揭了下来,镜子里才呈现出一副已经没有了表皮的面孔。那上面,鲜血淋漓,尚未失去生命的肌肉纤维轻轻地跳动着,诡异而戏谑。 啊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将清爽的月色也搅出了一汪浊晕。女人将手里的面具一扔,昏死过去。 身侧,那张带着她脸皮和鲜血的面具躺在地上,渐渐溶化开来,成为墨色的一堆,又恢复了使用前的粘稠。 2 灾幕上的光影淡去,放映室的灯光渐起。 宝瓶登着高跟鞋,走到黄泽明的身边:导演,已经三个月了,您就放着这部片子不拍了吗?琳琅姐不愿意演了,我可以啊!只要您信任我,我一定可以演好! 黄泽明缓缓回头,打量着面前这张同样美丽的面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走了。c1(); 宝瓶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不由咬了咬唇,有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终是没让它掉下来。 出去的时候,却和张助撞了个满怀。 黄导呢?黄导呢?张助急切地问道。 刚离开,怎么了? 琳琅出事啦!快通知黄导! 3 琳琅死了,堕楼身亡。令人惊奇的是,她从十九层高的楼上跳下来,本应四分五裂,脑浆迸射的头部,居然完好无损。她面色红润光洁,似乎还带着某种超然的笑意。光从面色看去,她似乎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她只是,开始了一个绵长的梦。她本就生了一副令男人疯狂女人妒忌的面孔,连死,她也从狼狈中超脱而出,完好地保存了她一贯的体面优雅。宝瓶不止一次闭上眼睛,想象着她堕楼时的情景,她一定站在顶层,张开双臂,向着地面轻轻飞下,似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面色恬淡。一个生前总是不自觉就遮掩了自己锋芒的女人,连死亡也可以如此唯美浪漫,宝瓶心里的嫉恨,愈发深了些。 琳琅的尸体被医院留下了,那些权威的大夫们说服了她年老的父母,并给了他们一笔重金,说是要留下来,好好地研究研究这一奇迹。c2(); 追悼会如期而至,宝瓶作为剧组的一员,出席了。 四周,都是痛哭呼喊的声音,宝瓶也礼节性地哭红了眼。环顾四周,花圈、寿带,一切一切将这里装扮成一个真正的灵堂。然而,似乎缺少了些什么,而这缺少的,正是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对了,是遗像!这偌大的灵堂里,居然没有琳琅的遗相,只在正前方的桌上,立着一块黑布遮挡了一个相框大小的物体。 宝瓶走过去,揭了开来。却在一刹那,有了一种晕眩的感觉。她看到的,居然是自己的脸! 定了定神再看,那哪里是什么遗像,不过是一块黑色边框的镜子,而她的脸,此刻真真实地印在这面镜子中,表情严肃,目光呆滞。恰恰像极了一副裱好的遗像。 心,咯噔一下。突突跳起。(鬼大爷:http://www.guidaye.com/转载请保留!) 身侧有人问道:是宝瓶小姐吗? 是。 这面镜子,琳琅在遗言中提起,说要请你带回剧组。 宝瓶接过那面镜子,突然间有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为什么没有宝瓶的遗像?她木木地问。 那人回答:她自杀之前烧毁了自己所有的照片,一张也不剩。并立下遗言,说女人一生,尽是毁在那一张脸上,所以,她要求不用遗像。 4 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宝瓶忍不住满心苍凉。 二十四岁,一个还算年轻的数字。可是放在一个女演员的身上,却已到了末日黄花。就连琳琅那样优秀的女人也不堪重负,何况自己呢? 琳琅是在三个月前辞演的,说是身体不适。谁曾想,那一辞,竟是永别。那面用来作道具的镜子也曾随着琳琅的辞演不翼而飞,谁知竟在琳琅的追悼会上又现了踪迹。 琳琅呵,你终是没有懂得,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这个道理。如今你我生死殊途,你又拿什么来和我争? 镜中那张原本枯槁憔悴的脸,突然间变得鲜活起来,略带笑意。 一个声音从心底传来:女人这一生已太过寂寞,自己若不对自己好一些,又还能靠谁呢? 卡黄导喊道:你怎么回事?出什么神?你这是在拍戏呢,还是在顾影自怜? 宝瓶这才从片刻的迷蒙中清醒了过来,突然发现自己还在片场,正重拍《镜》中由琳琅演过的片段。 5 电话还是不接,送去的音乐会入场券也被原样退回。 黄泽明,他还沉浸在琳琅离逝的悲伤中吧。不管怎么说,琳琅也算是个有福的女子。黄泽明黄导,影视界一代风流才子,成天坐在美女堆里,居然洁身自好许多年,与发妻恩恩爱爱携手出入各种场合,那眼里的尊重与怜爱,绝不是作秀就可以作出来的!c1(); 直到琳琅出现,他才有所动心,将她奉若至宝。虽然一直低调相处,却也让不下一打的女星眼热不已。 还是不懂得惜福啊。放着才子垂青下的大好前程,就这么撒手去了。再多的惋惜赞叹,又能存留多少时日呢?不过是故作清高罢了。 宝瓶不由愤愤,叭地,将手里的梳子砸在梳妆台上,披了件纱衣就下了楼。 九月的天气,还是有些热的,路上的闲人依旧稀少。广场上放着神秘的异域音乐,有人在跳舞。 走近身去,却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光着脚,热烈地舞动着。头发如枯草般干涩,被辫成了若干个小辫子,随着舞蹈而跳跃摆动,甚显活泼。而那面容,却出奇的干净透彻,丝毫没有经过风吹日晒的痕迹。脚下,是一只缺了口的土瓷碗,碗里零星散落着一些数额不大的钱币。 见宝瓶到来,她转了几个圈,缓缓停下,直直地凝视着她。 你在嫉妒。她说。 什么?宝瓶有些怔。 和一个死人争风吃醋,有必要吗?c2(); 宝瓶直感觉一阵晕旋向自己袭来。而后,她又听到了那种熟悉的话语:女人这一生已太过寂寞,自己若不对自己好一些,又还能靠谁呢? 6 电视上,黄导和原配再次携手出现在众人面前,对他们的经典之爱加以更为细节化的诠释。无非是哪年哪月,在哪里相见,从而一见钟情,许下海枯石烂的誓言。再在生活里,一一验证了那些誓言里的坚不可摧。 宝瓶关了电视,看着茶几上那袋面膜出着神。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广场回来的了。她只记得,那个少女告诉她,这是一袋极具特效的美容面膜,只要按疗程敷用,就会拥有一副不老的美丽面容。只不过,因为它的特效,敷用时间会比较长。 宝瓶还没来得及问有多长,就看到市容的车向这边开来,喊着高音喇叭驱赶那些未经许可的摊贩和卖艺者。 翻看面膜的包装,宝瓶认不清那上面写的是古埃及文还是甲骨文,或是别的什么文字。 已经是晚上八点了,那些擅于打游戏战的摊贩们,应该又回到了广场吧,那个少女会在吗? 宝瓶想着,又出了问。(鬼大爷:http://www.guidaye.com/转载请保留!) 走到一个岔口,却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挤到墙角。 扔掉那面镜子,扔掉它!不要相信它的话,千万不要啊! 顺着声音向上看去。宝瓶突然啊一声尖叫起来。 那是怎么样一张惨不忍赌的面孔!面上的皮肤坑坑洼洼纠结在一起,像老树盘虬的根须。肤色黑白不均,间或有些肉翻。 7 剧组来了个新人,说是琳琅的表妹,名字有些土,陈艳红,黄泽明替她改了,叫青荷。清丽脱俗,不染尘烟。人倒是乖巧,一见到宝瓶就姐姐长姐姐短地套起了近乎,并主动替宝瓶做了满手漂亮的指甲。她进剧组前,不过是美甲坊的小妹。 黄泽明说了,青荷在《镜》中暂且担任宝瓶的丫鬟。 像。多么像啊。黄泽明凝视她是那痴迷的神情被宝瓶看在眼里,她仿佛已经看到,这个小小的丫头,不久之后,又将成为黄泽明手中捧起的一颗冉冉新星。 19岁,多么充满诱惑的年龄。而自己,当真是老了些吧。 梳妆台上的面膜还躺在那里,吉普赛女郎依然杳无踪迹。 将脸凑向镜子,眼角细微的纹路让她胆战心惊。 用吧,用吧。有了它,你将会成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c1(); 那个声音,再度在心底荡起。 宝瓶犹豫着,手却向面膜伸去。 8 宝瓶失踪了。 《镜》被再度搁浅。娱乐界却对此报以了极大的热情,炒作得沸沸扬扬。 黄泽明再次将自己关在放央室里,一遍一遍播放着宝瓶在《镜》中已拍摄的片断。 她才是你真心喜欢的女人,是吗? 一个声音,从身后冷冷传来。 黄泽明没有回头,也已经知道了她是谁。却没有露出镜头前那贯有的怜爱神情,只是闭了眼,满脸倦容。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收手? 我又何尝不想放手,还你自由。终日守着一个不再爱自己的男人,你以为这种滋味很美妙吗?只可惜镜的力量,无人可以抗衡。怪只怪当初我们太过年轻,总以为爱情会是恒永不变的传奇。收手吧,别妄想将镜的秘密告诸天下。她不会放过泄露天机的每一个人。 那就把它送回湘西,永远地埋藏在地下。 没有用的。咒语一旦解脱了封印,每一面镜子都会成为它。你难道忘记了,我们从湘西带回来的那一面已被你砸碎了吗?宝瓶她们,其实是受惑于你们剧组自制的那面道具镜子啊? 黄泽明垂下了头,双手深深地插进了发里,不住呜咽。 女人由身后环抱住他,温柔劝道:放手吧,忘掉这一切,也让人们将我们永远忘记。那些被爱冲昏头脑的女人,原本就与你无关。我们去寻一个世外桃源,相依为命。这也许,才是镜所赐予我们的,最好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