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的狐狸尾巴
引子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兔子问他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这是一首极其诡异的童谣。 细思极恐。 这个故事与这首童谣有某种黑暗的关系。 别误会,与兔子无关。 这个故事里的兔子不是兔子,而是一只狗。狗的名字叫兔子。 很多年前,一个女人死了。 她的丈夫把她埋在了石板桥的右边,还在坟头周围种了四棵古怪的树。那树上粗下细,就像一个个倒立的坟头。 很多年过去了,那四棵树始终没有长大。 有一天晚上,静谧无风,老天仿佛都死了。 一个年轻人路过石板桥,不经意间往坟头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三棵树纹丝不动,只有西南角那棵树在晃动,左一下右一下,十分规律,十分诡异。 明明没有风,为什么树会动? 明明没有风,为什么只有一棵树会动? 那个年轻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走了。第二天,他听说了一件事:西南角那棵树早就枯死了,十几天前,有人把它推倒,扛回家当柴火烧了。 那左一下右一下晃动的东西是什么? 第一章 杀人童谣 剧团举办才艺比赛,袁鱼肠获得了第六名。 第一名是陈瓜瓜,他会变戏法。 第二名是兔子,它是一只狗,会十以内的加减乘除,还会跳广场舞。 第三名是李无帽,他会演皮影戏。 第四名是梅妆,她什么都不会,但是长得十分好看,往台上一站,一笑一颦一举一动都是戏。 第五名是田芒种,他会武功。据说,他有一本祖传的武功秘籍,练成之后天下无敌。据说,他快练成了。 袁鱼肠表演的节目是诗朗诵,没人喜欢,只获得了第六名。 县剧团没几个人,第六名就是最后一名。 袁鱼肠很郁闷,决定去找李无帽聊聊。 太阳掉到了大山后面。 春天。百花香。 袁鱼肠慢慢地走。 县剧团太老了,都是青砖房子,外墙长满了爬山虎。有一口水井,石头垒成的井台高出地面一米多,上面长满了青苔。井边有一棵高大的树,遮天蔽日,那是几只大鸟的家。现在,它们一声不吭。 月亮眯缝着眼睛挂在天上,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世界。风很大,吹着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在黑暗中窜来窜去,显得有些鬼祟。只有一间房子里亮着灯,那灯光很昏暗,晃来晃去,映在窗帘上的影子忽大忽小,十分古怪。 袁鱼肠走过去,敲了敲门。 门一下就开了,仿佛李无帽一直躲在门后等人敲门。他看了袁鱼肠一眼,又往袁鱼肠身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去了。 袁鱼肠跟着进去了。 李无帽坐到桌子旁边,摆弄一堆皮影人。那些皮影人是用驴皮做的,线条古拙,造型夸张。它们很老了,属于一个已经死去的朝代。 后窗户的玻璃碎了一块,风吹进来,吊灯晃来晃去。 李无帽默默地坐着,不说话。 袁鱼肠四下看。 墙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皮影人,或大或小,或长或短。它们都有眼睛,眼神竟然都不一样,或喜或悲,或惊或怒。 有些东西如果太多了,会让人觉得极不舒服,比如蟑螂,比如蚯蚓,比如皮影人。 袁鱼肠收回目光,看着李无帽。 李无帽默默地坐着,不说话。 袁鱼肠说:我觉得,你应该是第一名。 李无帽抬起头,看着他。 袁鱼肠又说:陈瓜瓜变戏法,全靠道具,没什么真本事。兔子是你训练出来的。在咱们剧团,你才是台柱子。 李无帽看着他,不说话。他平时也是这样,寡言少语。 沉默了几秒钟,袁鱼肠试探着说:听说咱们剧团要选一个副团长,这次才艺比赛就和选副团长有关。停了停他又补充了一句:第一名的机会更大一些。 李无帽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低下头摆弄皮影人。 袁鱼肠接着说:团长身体不好,常年住院,副团长其实就是一把手。 李无帽没什么反应。 袁鱼肠有些无趣,起身告辞。 大兔子病了。李无帽突然开口了。c1(); 袁鱼肠一怔,转过身看着他。 李无帽慢慢地说: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兔子问他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袁鱼肠听来听去,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干咳了一声。 李无帽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 什么意思?袁鱼肠问。 兔子的狐狸尾巴。李无帽竟然笑了笑,笑得极具深意。他平时几乎不笑。 兔子的什么尾巴?袁鱼肠一头雾水。 李无帽考虑了半天,突然说:我说了你可别害怕。 袁鱼肠有些紧张:你说。 李无帽站起身走了几步,几乎贴到了袁鱼肠的脸上,怪腔怪调地说:兔子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我还是不明白。 咱们剧团有几个人?李无帽的表情有些古怪。 袁鱼肠想了想,说:团长、陈瓜瓜、田芒种、梅妆,再加上你和我,还有管道具的老胡,化妆师莫莫,一共八个人。 你忘了一个人。 谁? 伙房的韩厨师。 加上他,咱们剧团有九个人。 还有兔子。 它也算一个人?袁鱼肠愣了一下。 李无帽慢吞吞地说:它是团长养的狗,当然算一个人。 那咱们剧团就有十个人了。 这首童谣里有十只兔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袁鱼肠有些不耐烦了。 李无帽长出了一口气,说:这首童谣里有十只兔子,咱们剧团有十个人,这肯定不是巧合。 袁鱼肠看着他,等待下文。 李无帽又说:这首童谣很邪门。我琢磨了两天,越想越害怕。 你害怕什么?袁鱼肠忍不住问。 这首童谣有12句话,每句话的字数分别是5、4、5、4、5、4、5、4、10、9、4、8。你察觉到异常了吗? 没有。 你多念叨几遍。 袁鱼肠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脸上的表情慢慢地变了,怔怔地看着李无帽,缓缓地说:我死,我死,我死,我死,死就死吧。 是不是很邪门?李无帽问。 可能是巧合。袁鱼肠不确定地说。 这首童谣的第一句话是大兔子病了,咱们团长也病了。你说,这也是巧合吗? 袁鱼肠想了想,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无帽压低了声音,有些悲凉地说:这是一首杀人童谣。我觉得,咱们剧团有人要死了,死于一场谋杀。 谁要死了?袁鱼肠一惊。 不知道。李无帽有些沮丧地说。 沉默了一阵子,袁鱼肠问:你从哪儿听到的这首童谣? 李无帽慢慢地走到床边,蹲下来,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纸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个老式的录音机。那录音机脏十分破旧,很多地方都掉了漆,还少了两个按键,看样子至少是三十年前的产品。c2(); 李无帽把录音机放到了桌子上。 它的两个喇叭像是一对巨大的眼珠子,冷冷地眼前的一切。它的长相很呆板,甚至有些阴险,一点都不好看。 这里面藏着一个秘密,一个要命的秘密。李无帽低低地说。 袁鱼肠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 周围很静,比坟墓都静。 李无帽给录音机通了电,按下一个键。录音机没反应。他又按了几下,还是不行。他有些不耐烦了,抬手给了录音机一巴掌。 录音机怪叫两声,活了。 袁鱼肠吓了一跳。 一阵哧哧啦啦的杂音飘了出来。这声音很尖锐,有些刺耳,让人感觉极不舒服,身上起鸡皮疙瘩。 你先听着,我去厕所。说完,李无帽快步走了出去,似乎是在逃避什么。 袁鱼肠竖起了耳朵。在哧哧啦啦的杂音里,他听出了一些别的声音 一只狗高一声低一声地叫。 门咣当响了一声。 一辆摩托车驶了过去。 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响 这些声音一点都不吓人。 袁鱼肠打了个哈欠,想睡觉了。 录音机还在转。它不会打哈欠,也不想睡觉。只要不停电,它会一直转下去。突然,一个男人干咳了几声,动静挺大。这个声音来得很突然,而且没有后话,夹杂在咕嘟咕嘟的烧水声里,显得很突兀,很�人。 袁鱼肠打了个激灵,惊恐地四下看。很快,他把目光停在了录音机上。刚才,是它在干咳。 录音机还在不停地转,却只有咕嘟咕嘟的烧水声飘出。很显然,它在伪装自己。它很深沉。 袁鱼肠慢慢地凑了过去。 一个男人的哭声毫无预兆地从录音机里窜了出来,钻进了袁鱼肠的耳朵里。那哭声极其凄惨,肯定不是丢了钱包或者失恋那么简单,似乎遭遇了天大的不幸。 袁鱼肠吓得哆嗦了一下,腿一软,差一点跌倒。 墙上那些皮影人不动声色地听。 几分钟过去了,那个男人还在哭。 袁鱼肠不想听了,伸手要去关录音机。那个男人似乎就躲在录音机里,看到了一切。他一下子不哭了,低低地说:你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尖锐,完全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录音机太老了,老得声音都失真了。 也许是因为录音机里的磁带太老了,老得声音都失真了。 袁鱼肠的手僵住了。 那个男人等了一会儿,很执着地又说了一遍:你好。 袁鱼肠回头看了看,确定那个男人是在和他说话。他小心翼翼地说:你好。 那个男人沉默了一阵子,终于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袁鱼肠轻轻地问。 停了片刻,那个男人说: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兔子问他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我不明白。袁鱼肠说。 那个男人却再也不开腔了。他出现得很突然,走得也很急,来无影去无踪,幽灵一般诡秘。 袁鱼肠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有些害怕。他把磁带倒回去,打算重新听一遍,看能不能听出那个男人是谁。 录音机又开始转了。还是那些声音:一只狗高一声低一声地叫,门咣当响了一声,一辆摩托车驶了过去,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响 卡带了。 袁鱼肠好不容易才把录音机的盖子打开,发现磁带缠在了磁头上。费半天劲弄下来,磁带已经不能再听了,变成了一堆黑乎乎的垃圾,像是一个女人的头发。 磁带死了。 死无对证了。 李无帽回来了,看了录音机一眼,问:你听完了? 听完了。袁鱼肠怔怔地说。 李无帽把录音机收了起来。 袁鱼肠问: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不知道。 不知道?袁鱼肠一怔。 李无帽有些惊恐地说:前天早上我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口有个纸箱子。 袁鱼肠沉思不语。 李无帽长出了一口气,说:这件事很怪。停了停,他又说:童谣里说五兔子死了。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谁是五兔子。 你想出来了?袁鱼肠追问。 李无帽自言自语地说:田芒种是第五名。 你是说他是五兔子?袁鱼肠诧异了,又问:田芒种身强力壮,还会武功,谁能杀了他? 李无帽似乎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说:团长没参加比赛,他应该是大兔子,第一名陈瓜瓜应该是二兔子,以此类推,五兔子应该是梅妆。 袁鱼肠震惊不已。 他暗恋梅妆很久了。 2、克隆的录音机 袁鱼肠觉得剧团有问题。 也可能是剧团里的某个人有问题。 可是,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出在谁身上。他只知道那首童谣已经向他发出了警报,下一步,他要用勇气和智慧去拯救梅妆。 他睁大了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剧团里的每一个人。 李无帽抬头看着天空,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背诵戏词,又似乎是在向老天讲述某件事情。他很孤僻,总是独来独往,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袁鱼肠不知道李无帽的年龄,可能是三十几岁,也可能是四十几岁,反正不到五十岁。 陈瓜瓜在制作道具,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刷了红漆,乍一看就像是一个骨灰盒,很丧气。他很干瘦,肯定不超过一百斤。除了变戏法,不管春夏秋冬,他都戴着手套,吃饭睡觉都不拿下来,好像胳膊上长的不是两只手,而是两只手套。陈瓜瓜说过,他靠两只手吃饭,得保护好它们。 除了变戏法,陈瓜瓜还会干很多事情。 有一次,袁鱼肠外出办事,半夜才回来,看见一团绿色的火在院子里飘来飘去。他心头一冷,走过去,发现是陈瓜瓜在搞鬼。陈瓜瓜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解释什么,捧着那团绿色的火,慢慢地走开了。袁鱼肠认为那已经超出了魔术的范畴,应该属于一种巫术。 兔子趴在地上,定定地看着田芒种。它没有眼白,眼神无比深邃,像院子里那口不见底的水井。 田芒种耍大刀。现在是春天,别人都穿着毛衣,他却光着膀子,放肆地展示着浑身的肌肉。 梅妆在化妆。她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每天需要花大把的时间维护她的美丽。 他们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如果他们都没问题,难道是剧团有问题? 袁鱼肠看了看围墙。 剧团的围墙很高,比房子高出一大截,上面还有铁丝网,看上去十分古怪。北边围墙的铁丝网上挂着一件蓝布褂子,很肥大,已经有年头了,蓝色都发白了,不知道它是怎么挂上去的。刚进剧团的时候,袁鱼肠心里极不舒服,觉得自己似乎是进了监狱。现在,他已经习惯了。 如果围墙没有问题,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剧团的制度? 袁鱼肠上班第一天,团长只和他说了一句话:不许靠近那口水井。 如果幼儿园制定这个制度,那还情有可原。可是,剧团里都是成年人,就算是靠近那口水井,也不会出什么危险,那为什么要制定这个制度? 袁鱼肠去问剧团里的其他人,都避而不答。 是水井有问题? 一口水井而已,能有多大问题? 袁鱼肠继续思考。 最后,他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录音机上。 今天早上,他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口有个纸箱子。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箱子,看见里面是一个老式的录音机。那录音机脏十分破旧,很多地方都掉了漆,还少了两个按键,看样子至少是三十年前的产品。 这是谁送来的? 袁鱼肠抱着它去找李无帽。李无帽明显也吓了一跳。他从床底下掏出纸箱子,看见录音机还在。 多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录音机。 袁鱼肠抱着属于他的录音机回去了。他把它放到桌子上,坐在旁边看着它,心里越来越不安。 它肯定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有人把它放到了门口。 昨天晚上袁鱼肠半夜才睡,出去上厕所的时候门口还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那个人下半夜才把纸箱子送过来。 剧团每天晚上九点就关门。前面说了,剧团的围墙很高,没有人能爬进来。 难道是剧团里的人搞的鬼? 袁鱼肠去找老胡。老胡除了管道具,还负责看大门。 剧团很大,人很少,院子里的那些树就放肆地生长,把枝桠都伸到了水泥路中央,有一种阴森森的美。袁鱼肠走在两排树中间,不时往两边看一眼,生怕某棵树后闪出一个抱着纸箱子面目阴沉的人。 传达室到了。 老胡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瘸了一条腿,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看着有点像坏人,其实人很老实。他正在吃早饭:小米粥、馒头和咸鸭蛋。 吃了吗?老胡问。c1(); 我问你件事。袁鱼肠开门见山地说。 你说。 昨天晚上有没有外人进入剧团? 没有。 白天呢? 也没有。这几天都没有。 录音机是剧团里的某个人送来的。 袁鱼肠想了半天,也不能确定是谁干的。他心里的阴影更大了。身边有一个居心叵测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老胡忽然笑了起来。 他正在吃咸鸭蛋,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咸鸭蛋太好吃了? 袁鱼肠想起一件事:应该回去听听录音机说什么。 录音机还在桌子上,不声不响。 袁鱼肠给它通了电,按下播放键,它没反应。他又按了几下,还是不行。他想起了李无帽的举动,抬手给了录音机一巴掌。 录音机怪叫两声,活了,吐出一阵哧哧啦啦的杂音。 袁鱼肠竖起了耳朵。 一只狗高一声低一声地叫。 门咣当响了一声。 一辆摩托车驶了过去。 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响 袁鱼肠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录音机会自我繁殖,或者说它会克隆自己,一个又一个,动机不明,目的不明。 录音机干咳了几声。 袁鱼肠没搭理它。 录音机哭了。 袁鱼肠没搭理它。 录音机说:你好。 袁鱼肠没搭理它。 录音机说:你好。 袁鱼肠没搭理它。 录音机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袁鱼肠没搭理它。 录音机说: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兔子问他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袁鱼肠还是没搭理它,在想心事。 录音机慢吞吞地说:这首童谣里藏着一个要命的秘密,你想知道吗?今天晚上你到剧团北边的石板桥,我告诉你。 袁鱼肠打了个激灵。 这个录音机说的话和李无帽那个录音机说的话不一样。 它会说更多的话。 它更加恐怖。 这一天,袁鱼肠的脸色很不好。他不敢对任何人讲起录音机的事,因为他不能确定到底是谁在搞鬼。他不时打量四周,观察有没有人在观察他。他变得多疑起来。 吃过晚饭,他离开了剧团。 石板桥离剧团三里远。 桥下那条河早就断流了,河床上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荒草,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水坑。那些水坑呈暗绿色,浮萍下面可能藏着某种怪异的水生物。 石板桥右边有一个坟头,周围种了四棵古怪的树。那树上粗下细,就像一个个倒立的坟头。很多年过去了,那四棵树始终没有长大。c2(); 听说,坟里埋着的那个女人是冤死的,死因不明。很少有人靠近那个坟头。不过,每年清明节坟头上都会添一些新土,不知道是谁干的。 天已经黑了,静谧无风,老天仿佛都死了。 袁鱼肠走得很慢。 剧团在郊区,路上没有人,也没有车,十分冷清。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男人在寻找什么,他用手电筒照了一下袁鱼肠,又低下头继续找。 袁鱼肠走出一段路,回头看了看。那个男人不见了,可能是回家了,也可能是他把手电筒关掉,把自己藏在了某个黑暗的角落里。 柏油路坑坑洼洼,路边有一个简陋的公交车站牌。白天,总有一辆破旧的中巴车停在那里等人。现在,它不见了。 走过站牌,前面是无边的黑暗。 石板桥藏在黑暗里。 坟头藏在黑暗里。 袁鱼肠忽然停了下来。到底去不去?他有些犹豫了。那个录音机来历不明,居心叵测,它说的话能信吗?会不会是个陷阱? 徘徊了一阵子,袁鱼肠掉头往回走。这一次,他走得很快。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那个录音机。 它成了袁鱼肠心里一个古怪的疙瘩。 难道真的有人要谋杀梅妆?梅妆很开朗,爱说爱笑,剧团里的人都喜欢她,谁会对她下毒手?难道那个人不是剧团的人?可是,录音机明明是剧团里的某个人送来的。 屋子里太安静了。 袁鱼肠躺在床上,那个老旧的录音机静静地放在桌子上。在浅浅的夜色里,它看上去无比深邃。它应该是一个早就死去的物品,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有人让它复活了。 夜一点点深了。 咣当一声响,老胡关上了大门。 剧团一下子与世隔绝了。 更静了,跟平时一样。 不一样的是,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录音机。 袁鱼肠忽然想起一件事:磁带的正反面都能听,他只听了正面,反面是什么内容?他下了床,先开了灯,又走到桌子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它虽然不会动,但是它会说话。袁鱼肠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它其实是一个人,一个居心叵测的陌生人。 袁鱼肠给它通上电,坐下来,听它说话。 开始还是哧哧啦啦的杂音。 它一边怪怪地响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袁鱼肠。 杂音过后,它开始说话了。可能是因为时间太久了,磁带已经破损,声音断断续续,中间夹杂着大量的杂音。 袁鱼肠听了一阵子,从背景声判断它说的似乎是一段评书。他的脑子里突然迸出一个念头,并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它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评书,肯定是在暗示什么。他开始努力分辨那些零碎的字眼,并试图把它们串起来。 它说:滋滋滋包拯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咔嚓青蛙嗡嗡嗡嗡嗡咔嚓 袁鱼肠记住了两个词:包拯、青蛙。 它说:哧哧哧哧哧嗡嗡嗡咔嚓嗡嗡嗡嗡嗡咔嚓滋滋滋水井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袁鱼肠又记住了一个词:水井。 它后面说的话全是杂音,无法分辨。 包拯。青蛙。水井。 什么意思?袁鱼肠绞尽脑汁地想。他敏感地意识到,只要把这些只言片语组合成一句完整的话,就能得到某种提示。 可惜,他失败了。 过了一阵子,录音机没动静了。磁带转到头了。 夜已经深了。 袁鱼肠去了趟厕所,回来倒在床上,一下滑进了梦乡。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录音机慢慢地变成了一个人,似乎是一个男人,个子不高,脸很白,眼神有点木 他是谁? 袁鱼肠想把梦做得更清晰一些,可惜梦是无法支配的。那个人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终于不见了。 早上,袁鱼肠醒来时,录音机还是静静地放在桌子上。他下了床,把磁带倒回去,打算重新听一遍。 它说:哧哧哧嗡嗡咔嚓嗡嗡嗡嗡嗡咔嚓滋滋 袁鱼肠一边听,一边穿衣服。 突然,录音机的杂音变成了一个男人凄厉的哭声,那哭声异常高亢,异常突兀:哇呜!哇呜! 袁鱼肠剧烈地抖了两下,差一点从床上掉下去。他记得很清楚,昨天晚上听的时候并没有哭声。那么,哭声是哪来的? 过了半天,录音机带着哭腔说:我在石板桥上等了你一晚上呀! 袁鱼肠不寒而栗。 3、那个人出现了 古怪的哭声一直在袁鱼肠的耳边回响,挥之不去。 他出了门,来到食堂。 只有李无帽一个人在,其他人也许还没起床。 袁鱼肠打了饭,坐到李无帽对面,先说了几句闲话,终于忍不住,说出了磁带里莫名其妙出现的哭声。最后,他问李无帽:你说,哭声是哪里来的? 李无帽看着门外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的时候很少正视别人。 袁鱼肠压低了声音说:我觉得可能是有人趁我去厕所的时候,溜进我那屋,录下了哭声,还说了一句话。 可能是。 应该是剧团里的某个人干的。 你怀疑谁? 袁鱼肠没说话。现在,他的心里还毫无头绪。不过,他坚信这件事经过了周密的安排,不管那个人是谁,肯定没安好心。 你听磁带的反面了吗?袁鱼肠问。 听了。 什么内容? 大都是些杂音,听不出什么。停了停,李无帽又说:似乎是一段评书。 我也听出来了,是评书。我还听出了几个词。袁鱼肠兴奋地说。 什么词? 包拯,青蛙,水井。 李无帽沉思不语。过了一阵子,他说:应该是《包公案》里的一个故事。说的是包拯到了一个驿站,看见一只青蛙总盯着他,似乎要告状。他跟着青蛙到了一口水井边,发现井里有一具尸体。 袁鱼肠的脑子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那个人是不是在提醒我,剧团院子里的那口水井里有一具尸体? 这句话似乎触到了什么忌讳,李无帽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四下看了看,站起身,匆匆走了。 袁鱼肠心里的阴影更浓郁了。他觉得,剧团处在某种危险当中,尽管他不知道危险出自哪里。他决定去找梅妆聊聊,提醒她注意安全。 梅妆的屋子锁着门。门前的晾衣绳上挂着一件白色连衣裙,随风飘动着。连衣裙还滴着水,应该是刚洗的。 袁鱼肠怔忡了一阵子,离开了。走出去一段路,他回头看了一眼,连衣裙的袖子上上下下地摆动着,似乎是在提醒他赶快离开。 今天是周末,剧团没什么事,人都出去了,院子里十分安静。 忽然,袁鱼肠想去石板桥那里看看。现在是白天,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袁鱼肠一个人在柏油路上慢慢地走。 他的脚步很轻,有点飘。 走了一阵子,到了十字路口。那个佝偻着身子的男人竟然还在低头找东西。他抬起头,木木地看了袁鱼肠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了头。他的脸很白。 袁鱼肠躲开他,继续朝前走。 走了十几米,他突然停了下来。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在梦里,他看到了一个男人,个子不高,脸很白,眼神有点木。 袁鱼肠回过头,怔怔地看着佝偻着身子的男人,惊恐地想:梦里的那个男人是他?为什么会梦到他? 也许只是因为多看了他一眼,袁鱼肠想。 柏油路两旁是法桐树,还没长叶子。路两边的沟里有一些脏水,很黑。更远的地方是一个工地,尘土飞扬。 走了半个多小时,石板桥到了。几只大鸟从桥下惊恐地飞起来,窜上天,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叫声很丧气。 袁鱼肠一边走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他在寻找那个人。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最后,袁鱼肠在桥上坐了下来。 现在是春天,夏天还遥遥无期,蚊子们就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它们围着袁鱼肠乱飞,居心叵测。 袁鱼肠看了一眼那个坟。坟头上长满了不知名的荒草,周围的那四棵古怪的树还没长出叶子,光秃秃的枝桠耷拉着,毫无生气。 这里死气沉沉。 这里阴风阵阵。 那个在十字路口找东西的男人走了过来。他哭丧着脸,肯定是没找到他想要找到的东西。走上石板桥,他停住脚步,看着袁鱼肠。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眼神没有一丝精神。c1(); 你在等人?他问。听口音他是本地人。 袁鱼肠想了想,说:算是吧。 等一个女人? 不,应该是一个男人。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不,应该是一个女人。 袁鱼肠一怔: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有个女人在这里坐了一夜。 袁鱼肠马上绷紧了神经。 竟然是个女人! 竟然是个女人? 录音机里明明是一个男人在说话,却有一个女人坐在石板桥上等袁鱼肠,这是怎么回事?袁鱼肠意识到,那个一直藏在录音机里的人,那个一直在暗处搞鬼的人,那个面目模糊的人,终于显形了。 你看见她了?袁鱼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看见了。 她长什么样儿? 不知道。 不知道? 天黑,我没看仔细。 她多大年纪? 天黑,我没看出来。 她在干什么? 他沉默了一阵子,突然说:我说了你可别害怕。 袁鱼肠一怔:你说。 他低低地说:她在化妆。他看了袁鱼肠几眼,又补充了一句:她左手拿着镜子,右手拿着口红,一下一下地抹。 化完妆她干什么了?袁鱼肠又问。 他的脸色变了一下,有些惊慌地说:她一直在抹口红,天快亮的时候才走。 她去哪儿了? 他往剧团的方向指了指。 袁鱼肠紧紧地盯着他,判断他是不是在撒谎。 他低下头,把表情藏起来,慢慢地走了。 袁鱼肠突然问:你一直在找什么? 他没回头,也没说话,径直走了。 袁鱼肠并不确定这个举止怪异的男人到底有没有问题。他四下看了看,离开了。回去的时候,他的脚步明显比来时慢了很多。他心里的阴影面积更大了。之前,他只能确定是剧团里的某个人在搞鬼。现在,他又掌握了一条新线索:那是个女人。 剧团里只有两个女人:梅妆和莫莫。 梅妆喜欢化妆,莫莫的职业就是给人化妆,她们都符合那个男人描述的特征。 石板桥上的女人到底是谁? 袁鱼肠认为是莫莫。原因很简单:他喜欢梅妆。在他的心里,梅妆无比纯洁,不可能与阴谋诡计扯上关系。 回到剧团,袁鱼肠上床睡觉。昨天晚上他没睡好。他在心里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等到晚上,再去石板桥看看。 他迫切地想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落山了。 袁鱼肠去找老胡借了一个强光手电筒。天黑之后,他出门了。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柏油路明晃晃的,两旁一片漆黑。c2(); 月亮挂在天上,青青白白的,有点冷。 袁鱼肠回头看了看,剧团已经看不见了。他回过头,继续朝前走。柏油路上到处都是坑,他小心地盯着脚下。快到石板桥的时候,他敏感地抬起头,头发刷一下竖起来了。 石板桥上坐着一个人,看背影,应该是一个女人。 袁鱼肠借着手电筒的光,死死地盯着她。 她背对着他。从动作上判断,她似乎是在化妆,抹口红。 难道是莫莫? 袁鱼肠慢慢地凑过去,壮着胆子喊了一声:莫莫? 她没反应。 袁鱼肠确定她听见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回头。他有些害怕了,一步步朝后退。平时,莫莫总是冷着脸,沉默寡言,现在她神神秘秘地出现在这里,鬼知道她要干什么。 袁鱼肠掉头往回跑。 她没有追上来。 还没跑到剧团门口,袁鱼肠看见一辆出租车驶了过来,梅妆和莫莫从车上下来,走进了剧团。莫莫回头看了袁鱼肠一眼,眼神有点冷。 袁鱼肠呆住了。 梅妆和莫莫都没去石板桥,那个女人是谁? 袁鱼肠越想越不甘心,又折了回去。 在路边,他捡了一根木棍,抡了几下,觉得挺顺手。他想:不管石板桥上的那个女人是谁,只要她做出任何危险的举动,立刻地用木棍猛砸她的脑袋。 他豁出去了。 月亮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悄悄地躲进了云层,天地间漆黑一片。 这是个危险的征兆。 袁鱼肠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朝石板桥走去。 他扑了个空。 他用手电筒四下照,寻找那个女人。同时,他不停地转身,害怕那个女人突然出现在他背后,轻轻地拍一下他的肩膀,或者幽幽地喊他的名字,那样他很可能会被吓疯。还好,背后没有人。 周围也没有人。她去哪里了?荒草丛里?水坑的浮萍下面?石板桥底下?或者,她已经离开了? 手电筒的光渐渐暗下去,照不到十米远。它快没电了。 袁鱼肠扔下木棍,回去了。 剧团里没有一丝光。 回到屋里,袁鱼肠开了灯,看见录音机还在桌子上。它的两个喇叭像是一对巨大的眼珠子,冷冷地看着袁鱼肠,似乎是在嘲笑他。 袁鱼肠呆呆地坐在了床上。他十分后悔。第一次看见那个女人的时候,应该冲上去看看她到底是谁。 或许,那个女人还会出现。 怀揣着这个恐怖的语言,袁鱼肠睡着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袁鱼肠又和李无帽聊了起来。 袁鱼肠说:昨天晚上,我在石板桥上看到了一个女人。她在化妆,抹口红。 李无帽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你看见她了? 袁鱼肠立刻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立刻问:你知道她是谁? 李无帽没说话,表情怪怪的。很久以前,袁鱼肠问他为什么不能靠近那口水井,他就是这幅表情。难道那个女人和那口水井有关系? 过了一会儿,李无帽很严肃地说:以后,你别去石板桥了。 为什么?袁鱼肠追问。 那地方有问题。 什么问题? 走,到外面说。 站在阳光下,李无帽讲起了一段往事。 很多年前,剧团里死了一个女人。她姓周,是剧团的化妆师,长得非常漂亮。 那一天,剧团外出表演,很成功,晚上回来团长请大家喝酒唱歌,折腾到半夜才睡。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她死在了水井里。 这件事一直没有结果。 如果是他杀,动机不明。 如果是自杀,原因不明。 最后,剧团出了一大笔钱平息此事。她的丈夫拿了钱,同意不再追究此事,把她埋在了石板桥的右边,还在坟头周围种了四棵古怪的树。 这件事被定性为意外事故。 从此,剧团多了一项制度:不许靠近那口水井 李无帽最后说:她死了之后,剧团的一个男演员辞职了,听说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城市,再也没有回来。停了停,他又说:听说,那个男演员和她的关系有些暧昧,她可能因此而死。 这一刻,袁鱼肠模模糊糊地猜到了些什么,却说不清。 沉默了半天,李无帽突然说:你看见的那个坐在石板桥上化妆的女人,其实是个魂儿,真正的她躺在石板桥右边的坟头里。 袁鱼肠打了个激灵。 李无帽用一种十分凄凉的语调说:开始,我认为梅妆是五兔子,现在看来,是我弄错了。他盯着袁鱼肠,一字一字地说:第二名是兔子,它是一只狗,应该被忽略,你才是五兔子。 袁鱼肠完全僵住了。 李无帽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让袁鱼肠终生难忘的话:离开剧团的那个男演员和你一样,除了会诗朗诵,还会报幕。 一阵暖洋洋的春风吹过来,袁鱼肠却打了个寒颤。 4、多了一盒盒饭 袁鱼肠把录音机塞到了床底下。 眼不见为净。 这个诡秘的录音机竟然和一个死去多年的女人扯上了关系,袁鱼肠的心里一下就空了。 这天夜里,外面打雷了。 袁鱼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总觉得床底下有一个人,一个眼神阴冷沉默寡言的人。最后,他下了床,把录音机掏出来,拎着它走出屋子,冒着雨跑到水井边,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看,把它扔了下去。 扑通一声,这个世界彻底清净了。 袁鱼肠逃跑一样地离开了。他想:哪儿来的就让它回哪儿去吧。 解决掉录音机之后,他开始琢磨那首童谣: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兔子问他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有几个问题他想不明白:明明是大兔子生病了,为什么五兔子死了?谁杀死了五兔子?为什么要杀死五兔子? 雷声渐渐地隐退了,只剩下雨声。 渐渐地,袁鱼肠睡着了。 他做梦了,梦见他和那个女人并排坐在石板桥上。 没有风,四周黑糊糊的。那个女人耷拉着脑袋,一直在抹口红。黑暗遮住了她的五官,也遮住了她的表情。 莫莫?袁鱼肠试探着叫了一声。 她没抬头,冷冷地说:我不是莫莫。 听声音,她确实不是莫莫。 袁鱼肠又问: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她突然生气了。 袁鱼肠没敢说话。 她慢慢地抬起头,慢慢地说:我是十一兔子呀。 太黑了,还是看不清她的五官。 袁鱼肠说:加上那只狗,剧团里只有十个人,怎么会有十一兔子? 你弄错了。她安安静静地说。 我哪里弄错了? 我姓周,周字里面就有十一,我就是十一兔子。 袁鱼肠忽然觉得她的精神似乎有问题。 过了一会儿,她冷不丁地问:你知道莫莫姓什么吗? 袁鱼肠一怔:她不姓莫吗? 不。她一边说一边笑,莫莫姓周呀。 袁鱼肠的脑袋轰隆一声,差一点吓醒了。 第二天,剧团要下乡演出。他们乘坐一辆中巴车,一路颠簸,直奔那个小镇。除了团长和韩厨师,其他人都在,包括兔子。袁鱼肠坐在最后一排,怔怔地看着车窗外。 昨天晚上的梦虽然很可怕,但是现实更恐怖。 袁鱼肠打听过了,莫莫竟然真的姓周。 恐怖的根源就在他的身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袁鱼肠觉得哪里还有问题。 到底是什么? 他始终捕捉不到它,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那个坐在石板桥上化妆的女人,真的是多年前死在剧团那口水井里的周姓化妆师?袁鱼肠开始不相信这个答案了。 他的心里很乱,从头开始想。 不许靠近的水井 诡秘的录音机 杀人童谣 录音机里的哭声 佝偻着身子在十字路口找东西的男人 坐在石板桥上化妆的女人 多年前的死亡事件 石板桥右边的坟头 袁鱼肠忽然知道哪里不对头了录音机,录音机有问题。按照李无帽的说法,多年前死去的周姓化妆师阴魂不散,通过录音机,缠上了袁鱼肠。可是,录音机里说话的明明是一个男人,这不合常理。 袁鱼肠认为,就算是阴魂不散,也不可能变性,也得分男女。 难道周姓化妆师还有一个同伙? 袁鱼肠马上想到了李无帽。如果李无帽与此事无关,为什么他也有一个录音机?还有,从李无帽拿出属于他的那个录音机开始,怪事就接连上演,似乎他才是恐怖的源头。 过了一阵子,袁鱼肠又否定了上述想法,因为李无帽似乎并没有要害他的意思,反而一直在提醒他,并且劝告他远离危险。c1(); 袁鱼肠的头都大了。 想不明白的事先放到一边,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坐在石板桥上化妆的女人真实存在,而且,她似乎和莫莫有某种黑暗的联系。 袁鱼肠转过头,盯着坐在斜前方的莫莫。 莫莫穿一件肥大的外套,把瘦小的身躯藏在里面,看上去空荡荡的。她的头发很长,很密,从头顶流淌下来,给人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她似乎察觉到了袁鱼肠在背后盯着她,慢慢地转过了头。 袁鱼肠迅速把目光收回来,低下了头。 莫莫戴一个宽大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袁鱼肠惊恐地想:那口罩后面,会不会是多年前死去的周姓化妆师的脸? 也许,莫莫真的有问题。 几个小时之后,到了那个小镇。他们住进了招待所,等待明天演出。袁鱼肠和老胡住一个房间,左边是陈瓜瓜和田芒种,右边是梅妆和莫莫,对门是李无帽和兔子。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陋,有两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大肚子电视机,还有脸盆和拖鞋。谢天谢地,被褥还算干净。 袁鱼肠躺在床上想心事。老胡还在从中巴车上往房间里搬道具。十几个木头箱子,够他忙活一阵的。 过了一阵子,服务员在走廊里大声喊:剧团的人出来领盒饭! 剧团规定外出表演时吃盒饭,两荤两素,莫莫负责安排。 老胡坐在床边,喘着粗气说:你帮我把盒饭领回来。 袁鱼肠答应一声,出去了。 盒饭摆在吧台上,服务员坐在旁边看电视。袁鱼肠拿起两盒盒饭,刚要离开,忽然觉得不对头。他数了一遍,发现吧台上有九盒盒饭。就算是兔子也吃盒饭,八盒就够了,为什么多了一盒? 那个周姓化妆师也跟来了! 袁鱼肠感觉身体一轻,竟然站不稳了,赶紧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莫莫来了,拿走了两盒盒饭。她应该是替梅妆拿了一盒。她还戴着口罩,一直低着头,没看袁鱼肠,似乎是在回避什么。过了一会儿,李无帽也来拿走了两盒盒饭。他看了袁鱼肠一眼,问:你在这里吃? 袁鱼肠勉强笑了一下,没说话。 吧台上还剩三盒盒饭。 服务员一直在看电视,似乎一切都跟她没关系。 你买的盒饭?袁鱼肠问。 是。她心不在焉地说。 你为什么买九盒盒饭?袁鱼肠又问。 她扫了他一眼,警惕地问:怎么了? 袁鱼肠故作平静地说:没什么,随便问问。 她盯着电视机,轻轻地说:你们让我买几盒我就买几盒。停了一下,她又说:我有男朋友了。 她肯定以为袁鱼肠在找借口和她搭讪。 陈瓜瓜从外面进来,顺手取走了一盒盒饭。他回头看了袁鱼肠一眼,很暧昧地笑了笑。他肯定也以为袁鱼肠在找借口和服务员搭讪。 吧台上还剩两盒盒饭。 太阳一点点掉下去,光线变得越来越柔和,浅浅地铺在地上。有一点风,空气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应该是桃花。 袁鱼肠一直在等,始终不见有人来拿盒饭。他站起身,决定放弃了。他觉得天黑之后,他就弄不过暗中那个东西了。 田芒种出现了,头发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过澡。他抱起两盒盒饭,转身就走。 袁鱼肠喊了一声:田芒种。c2(); 田芒种站住了。 你怎么拿走了两盒盒饭? 我中午没吃饭,一盒不够,让莫莫多买了一盒。 袁鱼肠一下子松弛下来。 生活就是这样:如果你的心里充满阳光,它就鸟语花香;如果你的心里漆黑一片,它就面貌狰狞。 吃完盒饭,田芒种喊人打麻将,袁鱼肠去了。他觉得他的神经需要舒缓一下,否则可能会绷断。可惜,他去晚了,田芒种、陈瓜瓜、梅妆和老胡已经坐到了桌子边。他站到了梅妆后面,看着她玩儿。 房间里很亮堂,很温暖,很安全。 梅妆看着陈瓜瓜,笑着说:都是自己人,在牌桌上你可不能变戏法。 田芒种说:他要是在牌桌上变戏法,我收拾他。 陈瓜瓜说:我戴着手套,不能变戏法。 袁鱼肠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他的心思全在梅妆身上。 大家一边打牌一边闲聊,说到了选副团长的事。 老胡说:我是没希望了,安安稳稳地干到退休就知足了。他抬起头看了看袁鱼肠,又说:在咱们剧团你的学历最高,机会最大。 袁鱼肠谦虚地说:我什么都不会。 老胡说:所以你才能当副团长。 大家都笑了。 梅妆回过头看着袁鱼肠,笑嘻嘻地说:你要是当上副团长,我就嫁给你。 袁鱼肠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在开玩笑。 陈瓜瓜说:我要是当上副团长,你嫁给我吗? 梅妆摸了一张牌,说:你还不如兔子的机会大。 老胡说:对,因为兔子是团长养的狗。 陈瓜瓜没说话,默认了这个事实。 天很晚了,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散去。老胡赢了一些钱,招呼袁鱼肠出去吃烧烤,袁鱼肠不想去,老胡一个人走了。 走廊里没有灯,很黑。袁鱼肠凭着记忆找到他的房间,推开门,立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他的心里一冷,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打开灯,他看见那个录音机静静地放在桌子上。它的身上湿漉漉的,还沾了一些青苔,似乎是刚从水里爬出来。不,应该是刚从水井里爬出来。 袁鱼肠的腿一软,差一点瘫倒。他的心里越来越冷,感觉暗中那个东西的力量太强大了,甩不掉。 周围比坟墓还静。 袁鱼肠死死地盯着那个录音机。它似乎也在盯着袁鱼肠,眼睛一眨不眨。过了半天,袁鱼肠心一横,过去抱起它,冲了过去。 招待所外面是一条马路,不时有拉石子的大卡车驶过。 袁鱼肠把录音机放在了马路中间,躲到一棵树后面,盯着它。他想看看死到临头的时候,它会有什么反应。 一辆大卡车驶了过来。司机看见它了,一打方向盘,从它身边驶了过去。 袁鱼肠仿佛听见它在得意地笑。 又过了几分钟,又驶来一辆大卡车。这一次,司机没拐弯,径直从它身上轧了过去,它顿时粉身碎骨了。 袁鱼肠的心里有了一股莫名的快感。回到房间,他躺在床上想心事。 录音机不会走路,肯定是某个人把它送了过来。 那个人是谁? 田芒种、陈瓜瓜、梅妆和老胡在打麻将,不可能是他们。 袁鱼肠马上想到了一个人:莫莫。 正想着,走廊里传来一阵很轻微的声音。 袁鱼肠一下竖起了耳朵。 那声音是这样的:滋滋滋哧哧哧哧咔嚓嗡嗡嗡咔嚓 很明显,那不是人的脚步声,也不是人的说话声。 那是什么? 是它!那个录音机又回来了! 袁鱼肠猛地坐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那个声音消失了。或者说,它停了下来,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袁鱼肠不敢动。 它也不动。它很深沉。 袁鱼肠想:如果这时候拉开房门,会看到什么?一堆零碎的电子元件?不,应该是一个完整的录音机。他觉得它拥有某种神奇的再生能力。或者说,它背后的那个东西有某种神奇的再生能力。 过了好久,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外面又有声音了:咚!咚!咚! 袁鱼肠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一次,是敲门声。 收音机没有手,肯定不会敲门。 门外是谁? 或者说,门外是什么东西? 敲门声还在响,动静更大了。 小点声行不行?田芒种拉开房门喊了一句,语气有点冲。 没有回应。 田芒种没再说什么。咣当一声,房门又关上了。他是不是吓得不敢说话了?他会武功,什么东西能吓着他?他到底看到什么了? 是她! 坐在石板桥上化妆的那个女人找上门了! 看来,这一次是躲不过去了。 袁鱼肠按下狂跳的心,慢慢地拉开了房门。 5、他挂在了墙上 门外空无一物。 那个声音像噩梦一样出现,又像噩梦一样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袁鱼肠起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田芒种。他想问问田芒种昨天晚上到底看到什么了。 田芒种还没起床,和他同住一屋的陈瓜瓜已经醒了,正在穿衣服。穿衣服之前,他已经把手套戴上了。 袁鱼肠在床边坐下来,推了推田芒种。 什么事?田芒种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昨天晚上你看到什么了?袁鱼肠开门见山。 田芒种怔怔地看着他,显然还没睡醒。 袁鱼肠提醒他:昨天晚上有人敲我房门,你出来喊了一声。当时,你看见什么了? 对了,你怎么不开门? 我已经脱衣服了。你到底看见什么了?袁鱼肠有些急了。 你问得不对。陈瓜瓜突然说。 袁鱼肠一怔,看着他。 陈瓜瓜又说:你应该问到底看见谁了。他盯着袁鱼肠的眼睛,狐疑地问: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没,没有。袁鱼肠支支吾吾地说。 田芒种说:我知道,是个女鬼。 你看到她了?袁鱼肠吓了一跳。 看到了。 她长什么样儿? 田芒种一边穿衣服,一边笑着问:昨天晚上你没和她睡觉? 你说的是谁?袁鱼肠有些懵了。 别装了,我都看见那个女服务员敲你房门了。田芒种拍了拍袁鱼肠的肩膀,又说:还是你有本事,三言两语就得手了。 又是虚惊一场? 袁鱼肠不能确定。 早上没有盒饭,每人发二十块钱,自己买东西吃。 袁鱼肠是最后走的,他打算去买泡面。走出房间,他关上门之后突然再次推开,探头往里看了看,一切正常,只是窗户开着。 那个录音机还会回来吗? 袁鱼肠走进去,把窗户关上了。他不想给暗中那个东西留下任何可乘之机。他不知道,那个女人正在招待所大门外等着他。 那个女服务员坐在吧台后面看电视。 袁鱼肠走过去问:昨天晚上,你敲我房门了? 是。她小声地说。 什么事? 我爸的听戏机坏了,我想问问你会不会修。你不开门,我就走了。 我不会修。说完,袁鱼肠朝外走去。 哎她在背后喊了一声。 袁鱼肠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她。 她迎着他的目光,轻轻地说:昨天晚上,我和男朋友分手了。 袁鱼肠一怔,转身走了。走出招待所大门,他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猛地停住了脚步。 莫莫站在面前。她还穿着那件肥大的外套,戴着口罩,又长又密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表情不详。她笔直地站着,静静地看着袁鱼肠。 袁鱼肠有些懵,不知道是该朝前走,还是该掉头往回跑。 莫莫用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盯着他,眼神一点都不凶,但是有点怪,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 终于,袁鱼肠妥协了,绕过她,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出去很远,他回头看了看,莫莫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上午十点,演出正式开始。 袁鱼肠负责报幕。他还要表演一个节目,诗朗诵。 团长也来了,陪着几个领导坐在台下。台下的观众不少,座位差不多都坐满了。从台上看下去,一大片黑糊糊的脑袋。 袁鱼肠报完幕,转身往后台走。不经意间,他看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女人,顿时僵住了。那个女人穿一身款式很老的蓝布衣服,低着头坐在那里,木头人一样。直觉告诉袁鱼肠,她就是那个周姓化妆师。 光天化日,她竟然出现了!c1(); 台下的观众都察觉到了袁鱼肠的异常,疑惑地看着他。团长皱起了眉头,一脸不悦的表情,歪着头向那几个领导解释着什么。 快下去吧。台下有人喊了一嗓子。 袁鱼肠如梦方醒,有些狼狈地跑了下去。 老胡带着两个临时工走上台,开始换道具,布置场景。很快,音乐声响了起来,灯光开始闪烁。下一个节目是兔子表演的广场舞。 袁鱼肠在后台走来走去,有些心神不宁。 你怎么了?李无帽问。他正在收拾一堆皮影人,准备演出。 没什么。袁鱼肠说。 不用紧张,不就是几个领导吗?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是因为什么? 袁鱼肠左右看了看,小声地说:刚才我在台上报幕,看见台下有个女人,一直低着头。我感觉,是她来了。 谁来了?李无帽疑惑地问。 周姓化妆师。 莫莫? 不,多年前死在水井里的那个女人。 李无帽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看清楚了? 她一直低着头,我也没敢多看。再说了,我也不认识她。 我去看看。李无帽想了想说。 袁鱼肠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说:她穿一身款式很老的蓝布衣服,坐在最后一排最右边的座位上。 知道了。李无帽走了出去。 袁鱼肠焦急地等待着。 舞台上,兔子正在跳广场舞,音乐很刺耳。 过了几分钟,李无帽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袁鱼肠问。 李无帽沉默了几秒钟才说:那个座位空着。 袁鱼肠呆住了。 你肯定是看花眼了。李无帽安慰他。 袁鱼肠没说话。他确定他没有看花眼。音乐声停了下来,兔子的表演结束了,下一个节目是李无帽表演的皮影戏。袁鱼肠平复了一下呼吸,上台报幕。走上台,他首先朝台下看了一眼,那个女人还在。 是她刚才出去了,还是李无帽看不见她? 报完幕,袁鱼肠并没有退回后台,而是迎着团长和观众异样的目光,径直走向台下。他豁出去了,一定要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他离那个女人越来越近。 那个女人一直没抬...